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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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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8 章(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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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08 章

    正暗觉纳罕, 就听武绮道:“她们是什么处境?

    我又是什么处境?”

    蔺承佑被这话拉回了心神,滕玉意不会无故如此, 眼下四处都是耳目, 有什么话也只能回头再问了,于是压下心头的担忧和疑惑,把注意力挪回面前。

    “邓唯礼是被邓家和卫国公府捧在掌心里养大的, 自小千娇百贵。”

    武绮振振有词, “滕玉意的阿爷是威震四海的强蕃,历来随心所欲。

    杜庭兰是家中长女, 不必像我一样整日面对偏心的爷娘和阿兄。

    她们在家中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即便没有选上太子妃, 家中也会为她们争取最好的亲事。

    她们有无数条退路, 我呢?

    假如我不为自己谋夺, 没人会为我做主!”

    武元洛咬了咬牙:“所以你连阿兄都算计进去了?

    骊山上崴脚明明是你出的主意,事后你却推说是我逼你做的。”

    武绮嘲讽地笑了笑:“有何不对?

    朝廷本就有可能在节度使的女儿中挑选未来太子妃,以滕娘子的才貌, 极有可能被挑中, 若是能引得阿兄对滕娘子示好, 她应选的事说不定就泡汤了。

    提前踢掉一个强劲的竞争对手, 我又何乐而不为, 再说我可不曾伤害到谁,阿兄你不是也很喜欢滕——”

    “说说浴佛节那一晚的事吧。”

    蔺承佑冷不丁打断她, “来之前我向你阿兄确认过了, 当晚他本来要亲自送你们姐妹到青龙寺去, 结果你耍了他一道。”

    武绮移目看向蔺承佑。

    蔺承佑神色异常冷淡:“原本跟同窗约好了酉时初在青龙寺集合,你却告诉他是酉时中。

    等到你阿兄赶到青龙寺, 你已经哄骗你阿姐出面把邓娘子诱到桥上去了,之后又用某种法子让你阿姐迟迟不回菊霜斋,这种把戏不难猜,无非是利用‘信任’二字。

    我只好奇当晚送到邓娘子手中的首饰和情信是从哪来的?

    首饰是昂贵的映月珠环,情信上则伪造了我的笔迹,你们安排这一切,自是要让人误会我与邓娘子有私,王媪是不是认识某些朝官,否则为何能模仿我的笔迹?”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

    武绮冷冰冰地说,“每回她都只告诉我计划的一部分,叫我管好我这边的事,至于另一头的事,从不让我打听。

    例如今天这一出,我也是昨晚才知道杜娘子的诗稿送到了一个叫卢兆安的进士手里,王媪说卢进士今晚也会伴驾出城,叫我在他出现时想法子让彭氏姐妹泼湿裙角。”

    蔺承佑冷笑:“你不知道整盘计划,但你一定知道他们动手的时辰。

    当晚那个叫霍松林的替罪羊利用邪术夺走你阿姐魂魄时,你与同窗们坐在菊霜斋的窗口说笑,你这样做自是为了把自己的嫌疑彻底摘干净,但当时只要你出声喊一句,立刻就能制止这场悲剧,你却眼睁睁看着你阿姐被人谋害,明明只有一步之遥,你就不曾动过半点恻隐之心?”

    “我为何要动恻隐之心?”

    武绮嗓音一下子尖锐起来,“骊山那回她明知那农妇是皇后为了试探我们安排的,她自己一个人返回,可曾提醒过我?

    她取代我去参选太子妃,事后可曾向我道过歉?

    但凡她心里眼里有我这个妹妹,也不会做得这样绝情——”

    武元洛断喝一声:“大娘她根本不知道那是一场试探,这件事爷娘也被蒙在鼓里。

    大娘肯返回,只因她天性善良!而你若是对一个农妇心存怜悯,又何需旁人来提醒?

    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吗,你本就凉薄自私,自小到大都是如此。”

    武绮眯了眯眼。

    武元洛直视武绮,厉声道:“你口口声声说爷娘和阿兄偏心,却忘了这些年都发生过什么事了?

    行,你记不得了,我来帮你回忆回忆。”

    “人称十月怀胎,可你七个月就落了地。”

    武元洛语气发涩,“爷娘生恐养不活你,特地找来术士给你算命,本盼着听些吉祥话,术士却说你日后会祸及家门,阿爷气得令人把术士轰出家门,对你的疼爱丝毫不亚于从前,你小时候身体不好,而大娘身子骨康健,自小全家人都把你捧在掌心里,对大娘的照顾和关心,反而远远不及对你。”

    武绮一动不动。

    武元洛满眼失望:“记得五岁那年,你因为患疟疾病得很重,阿爷每日下朝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到病榻前陪伴你,阿娘和我为了照顾你,更是整日衣不解带,医工说要有同胞姐妹的臂血做引子,大娘也才六岁,却二话不说照做,怕我们累倒,她也在旁边帮着端汤送药,好不容易你痊愈了,大娘却染上病了,可你对病床上的长姐丝毫没有疼惜之心,还因为爷娘和阿兄忙着照顾大娘忽略了你,兀自在房中大发脾气。

    你早产体弱,打从一出生就获得了全家人对你的偏疼,久而久之,你似乎忘了阿姐也是武家的女儿了,只要爷娘对大娘稍稍关爱些,你就会使性子耍脾气。”

    “ 人心都是肉长的。”

    武元洛眼中涌动着暗潮,“小时候阿兄念书,每到天寒地冻的腊月,大娘怕阿兄练字生冻疮,会主动在边上帮阿兄烧暖炉。

    阿兄让她回房,她却执意相伴。

    你呢?

    每到这时,都会抱怨阿兄只顾着念书没陪你玩,那回阿兄上树替你摘风筝,跳下来时不慎崴了脚,你嘴上说对不住阿兄,过后照顾阿兄的却是大娘。

    你们随母亲回颍州外祖父家,回来时大娘买了好些阿兄爱吃的糍糕,之前阿兄不过随口说一句,大娘却默默记在心上。

    姐妹俩给阿兄做鞋袜,大娘做的用得永远合脚,你却连阿兄的脚长都没留意,阿兄穿不进去你做的鞋,开玩笑说这鞋浪费了,你气得说阿兄偏心大娘,当着我们的面把那双鞋扔到井里去。

    “是,阿兄本不该把这些小事放在心里,但这不是一两件事,而是长年累月的相处,这些琐事点点滴滴落在心上,再心粗的人也能体会出来。

    越长大,阿兄心里越清楚,大娘恬淡豁达,而你心眼极窄。

    这些年阿兄感受到了太多大妹妹对兄长的关怀,出于回报,不自觉会对大娘偏疼些。

    就像她记得阿兄不爱吃桃花醋,不喜闻屠苏酒的味道,不吃鱼脍,不碰胡荽,这些事你统统不知道,大娘却全记在心里,那么阿兄记得大娘喜欢吃胡麻,又有何难?”

    武绮表情依旧冷硬,眼波却颤了颤。

    武元洛自嘲地笑:“你说那回阿兄没能及时赶到玉真女冠观救你,却绝口不提阿兄当时人在城外。

    我马不停蹄赶回城,因为太急着赶路,路上差点就摔了马,只不过迟了一步,就被你记恨到现在,我到你房中去探望你,你却把阿兄关在门外。

    阿兄站在廊上,面对着那扇紧闭的门,那滋味至今忘不了,赶路太急,身上衣裳早已经汗湿了,被风一吹,瞬间凉到骨子里,但身上再凉,也没有心凉。”

    武元洛喉头发哽,顿了顿:“至于爷娘,你们姐妹俩平日如何,他们只会比我更清楚,无数小事,长年累月的积累,从当初对你的百般呵护,转变为对大娘的疼爱,一切都是有因由的。

    前一阵大娘被郑家退亲,大娘整日在房中垂泪,爷娘和我怕她寻短见,自然对她百倍关切,这一切落到你眼里,又变成了全家对大娘的偏疼。

    你就不曾想过,假如当初被退亲的人是你,阿爷也会豁出一切为你做主的!”

    “你胡说!”

    武绮嘴唇抖动,两行泪颤巍巍地涌出来,“阿爷才不会为我做主,就算我死了你们也不会心疼的。

    哪怕你们把心稍微摆正一点,我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我胡说?”

    武元洛牵了牵嘴角,“你如今身强体健,似乎忘了过去这些年爷娘为你做过多少事了。

    阿爷听说兴元府有位善治小儿顽疾的巫医,不惜专程跑到千里之外去请巫医,为此耽误了吏部的考核,连续在吏部做了整整十年的侍郎。

    阿娘年年亲自为你做鞋袜,因为小时候你比别的孩子怕冷,阿娘总是格外费心思,哪怕你长到这么大了,她为你做的鞋袜依旧比别人厚软几分。

    你自小喜欢穿红裳,阿娘便年年为你添置好多红绢红纱——这些东西就收在你房中的箱笼里,难道你要说是阿兄平白捏造的?

    大娘对你如何,你更是心知肚明,你爱吃的东西,她从不碰,你看中的玩具,她再喜欢也不要。

    可惜你你已经被那贼道的邪术害得心性歪斜,这些年只记恶,不记善!”

    武绮身子晃了一下,眼泪越发汹涌,咬牙恨声说:“你胡说……你们太伪善!这些小恩小惠算什么,每回涉及到切身利益,你们眼里只有阿姐。

    我早为自己挑中了夫婿,可你们为了阿姐把这一切都毁了。”

    武元洛愈发失望:“那么,你总该记得前一阵大娘问过你的心上人是谁,你说你要自己挑夫婿,却不反对家里把你送到香象书院念书。

    我们都怀疑你有相中的郎君了,而且那人应该是某位宗室子弟。

    没多久大娘被郑家退亲,全家愁云惨雾,可你一听说成王世子过生辰,二话不说就带着贺礼去了成王府,我和大娘料定你的心上人就是成王世子,所以在那之后,大娘同意参选太子妃,阿兄则在骊山上设法把你和成王世子凑到一起,本以为是皆大欢喜的安排,没想到惹来你对全家的憎恨。”

    武绮眼泪凝住了。

    武元洛闭了闭眼睛:“罢了,我说这么多,只是想知道一件事,做下这些事,你心中可曾有过半丝后悔?

    你想想大娘从前的样子,再想想她现在的模样,能不能发自内心地对她说一句‘对不起’?”

    武绮牙关紧咬,嘴唇却兀自颤动。

    武元洛红着眼睛等了片刻,终究是失望了,一转身,直挺挺跪到帝后面前,随即伏地叩拜,道:“家父抱恙,家慈忙于照顾大妹,今夜之事,悉由元洛一人支应。

    武家家门不幸,出此刁恶之徒。

    为谋一己之私,行伤天害理之事。

    天网恢恢,兹罪难恕。

    元洛既是罪犯之长兄,也是受害者之亲眷,得知真相后五内俱焚,愧悔难以自处,唯有乞伏圣人和朝廷秉公执法,为几位受害者讨还公道。

    若有需武家承担罪责之处,武家绝不敢辞。”

    夜风吹过庭前的焰火,武元洛的话决绝又痛楚,圣人有些动容,叹了口气道:“武大娘之遭遇,可怜可叹;武二娘之狠毒,实难饶恕。

    佑儿,你是负责调查此案的官员,你怎么说。”

    在座纷纷把目光投向蔺承佑。

    蔺承佑正色直言:“‘议刑以定其罪,画象以媿其心’。

    本案中最无辜的受害人,是庶民之女李莺儿。

    她年仅十一,本与武二娘等人无冤无仇,被谋害只因恶徒要拉扯幌子。

    前一阵严司直去义宁坊查案,回来说李莺儿的阿娘仍昼夜哭泣,民之痛,既为天子之痛,侄儿恳请圣人重责重罚。

    武二娘、王媪、卢兆安罪证清楚,宜即刻移送大理寺详加审讯。

    唯有明正典刑,方能以儆效尤。”

    这番话,字字铿锵有力。

    滕玉意攥紧的拳头慢慢松开,有了蔺承佑这话,就不必担心武绮减罪了。

    武二再狠毒,到底是武家的亲生女儿,万一武中丞或是武夫人突然心软,说不定会到御前为武二求情。

    这叫她如何甘心。

    就凭武绮的这幅毒辣心肠,绝不可能有半点愧疚之心,而且听武绮的自白,分明早已把阻碍自己当上太子妃的人都视作眼中钉。

    前世的她就跟今生的李莺儿一样,死得何其无辜。

    静尘师太和幕后主家固然罪无可恕,武绮的妒念却是导致她前世枉死的主因。

    她不但要武绮认罪伏法,还要想办法让武绮把知道的线索全都吐露出来。

    若能成功抓住静尘师太的幕后主家,她就算是大仇得报了。

    她向蔺承佑投去感激的一瞥,可惜蔺承佑直视前方似无所觉。

    圣人赞许地点头:“好一句‘民之痛,既为天子之痛’。

    好孩子,朝廷本该为子民主持公道,你只管秉公执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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