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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承佑不得已放下棋子起了身,刚走到门口,皇后进了水榭:“说起王氏姐妹,当年我与她们有过一面之缘,姐姐嫁给了名门杜氏之后,妹妹嫁给了滕将军,只是我没想到小王氏走得那么早。
今日才知滕将军膝下只有一个女儿……所以他这些年竟一直未续弦么?”
蔺承佑脚步一顿,昌宜和阿芝愣了愣。
“阿兄,你怎么了?”
蔺承佑牙疼似的嘶了一声,指了指自己胳膊上的伤:“疼。”
昌宜和阿芝一下子慌了手脚:“呀,忘了哥哥的伤还没好呢。”
围着蔺承佑要看他的伤口,哪还记得去外头钓鱼的事。
就听皇帝道:“小王氏过世后,不少人劝滕绍续弦或是纳一房妾室,可滕绍情愿把女儿交付给妻姐照管也不续弦,恰好他姐夫杜裕知被贬谪至扬州任文官,滕绍的女儿此后便一直住在扬州了。
几年后滕绍终于被调任淮南道任节度使,镇海军的治所却一直在寿州,因此父女俩虽说同在一地,却也是聚少离多。
滕绍常年住在治所,又不肯续弦,自然无从添儿添女了。”
皇后叹息道:“前日我听人说,滕将军不到四十就华发早生,想来与他这些年思念亡妻有关。”
太子扶着母亲落了座:“对了,儿子今日在进奏院还见到一人,此人名叫李光远,儿子去时,此人正与滕将军寒暄,听到云隐书院重开一事,滕将军不肯接腔,李光远倒是满面荣光,说他女儿若是也能有幸进书院念书,便能与滕将军的女儿做同窗了。
儿子觉得此人面生,打听才知是浙东都知兵马使。”
皇帝笑道:“你不认识此人也不奇怪,李光远原是滕绍手下的一名副将,五年前还在镇海军任营田支度和行军司马(注①),浙东豪强作乱时,滕绍拨派麾下一支军队前去平乱,领兵的就是李光远。
李光远用兵神勇,仅一月就平定了浙东之乱,滕绍上奏为其表功,阿爷任命其为苏州刺史。
前年江浙水灾,李光远又立奇功,朝廷擢其为浙东都知兵马使,后又令他兼任杭州刺史。
当时天下苦旱蝗,独李光远的江东免于蝗灾,为人精明强干,也不擅自邀功,上任数年,浙东缣帛、船坞日益繁茂,这回他进京述职,朝廷少不了对其嘉奖。”
皇后忽道:“我说这个李光远的名字为何这般耳熟,前几日我恍惚听说此人有个能预知灾祸的女儿,李光远屡次镇灾立功,全赖他女儿事先提醒阿爷做防范。”
皇帝一愕:“这些人竟拨弄到你面前去了。
天下的能人异士这些年我也见过不少,哪怕只是预知今年的雨水丰寡,尚且要费不少功夫,李光远的女儿听说才十五六岁,哪能预知吉凶?
李光远不比滕绍这些功勋子弟,他本是草芥出身,这几年因为能力出众比许多人擢升得快,招来不少人的嫉恨,这些人是怕他留任长安要职,故意在你面前散播谣言。”
皇后往丈夫口里塞了一枚硕大的杏脯,笑眯眯道:“上回我就痛斥了她们一顿,下回再敢在我面前使这些鬼蜮伎俩的话,我令人把她们打出宫去。”
皇帝含笑吃了,柔和的目光与妻子的纠缠在一起。
蔺承佑听到李光远时就已经提不起兴趣了,这时透过轩窗瞧见帝后二人情状,笑着倒退了两步,随后一扭头,对阿芝和昌宜说:“带你们去麟德殿外的莲花池钓鱼啊?
那里的鱼机灵点,比这里的呆头鱼钓起来有意思多了。”
“哥哥能走动么,你的伤刚才还疼得不行呢。”
蔺承佑面不改色:“方才是方才,现在是现在,反正现在阿兄是不疼了。”
皇帝却在水榭里道:“你臂上有伤,今晚老老实实待在伯父伯母面前哪也不许去,后日国丈做寿,你帮着你伯母出些主意。”
***
次日一早,滕玉意托人去成王府递帖子,名面上想拜谒阿芝郡主,实则想把玄音铃的事告诉蔺承佑,结果蔺承佑和阿芝郡主都不在府里。
又让长庚去青云观递话,观里的老修士和老道士也说世子未回观里。
滕玉意心想,蔺承佑要么在大理寺,要么去了宫里,这两处她都不能擅自造访,只好暂时歇了去找蔺承佑的打算。
眼看天色还早,滕玉意换了衣裳准备去西市转转,然而没等她出门,小涯就爬出来告诉她近几日最好莫要出门,他现在灵力低微,万一她出门又遇到邪祟,别指望他能护住她。
滕玉意索性留在府里让霍丘教她练习剑法,傍晚时又把程伯请来,一边拭剑一边说:“本以为端福还要养一阵,哪知他内力异于常人,方才我去瞧他,他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明日就让他同我去赴宴吧。”
程伯忙应了,端福不但身手出众,还是阉人,必要时可以跟随娘子出入内院,不必像寻常侍卫那般顾虑重重。
滕玉意又道:“对了,你可打听清楚了,这回国丈寿宴,卢兆安可在应邀之列?”
“邀了。
不只卢兆安,今年的进士都会前去赴宴。”
“卢兆安上回在成王府被尸邪卸了一双膀子,这么快就复原了?”
程伯:“上回成王世子特地请了尚药局的余奉御给卢兆安诊视,估计已无大碍了,即便身子还有些不利索,国丈相邀也是一定要去的。”
滕玉意讽笑道:“好个假清高的大才子。
阿姐的信虽然取回来了,卢兆安的嘴却还长在他身上,此人心术不正,若任其留在长安,早晚会生祸端。”
程伯:“娘子是想……”
滕玉意想了想说:“前阵子我没空理会卢兆安,程伯你把他这些日子的行踪都列出来给我瞧瞧。”
第二日天还未亮,程伯就派人催滕玉意起床,说老爷已经在中堂候着了,御宿川在长安远郊,车行至少要两个多时辰,既是去赴寿宴,当需早些出发。
过不多久,杜家人也来了,滕玉意睡眼惺忪妆扮好,出来上了犊车。
杜裕知拉着滕绍寒暄,杜夫人带着滕玉意和杜庭兰同坐一车,端福坐在帘外,帮着车夫赶车。
车里杜庭兰帮滕玉意正了正头上的碧罗冠子,又低头看她身上的莲子白烟云锦襦裙:“这颜色我以前也看别的小娘子穿过,还是阿玉穿得好看。”
杜夫人轻轻捏了把滕玉意的脸颊:“越矜贵的衣料越是挑人,这孩子一身肉皮儿水似的通透,再刁钻的颜色也不怕。
方才你阿爷同我说,近日他政务繁忙,今日贺过寿之后,兴许会连夜赶回长安,又说你难得同我们出来玩,他走之后,让你只管跟着姨母和阿姐留在山庄里尽兴玩几日……好孩子,别打呵欠了,你要是实在困得慌,就靠着姨母睡一会。”
滕玉意揉了揉眼睛,把脑袋靠上杜夫人肩头,哪知这一动,袖袋里掉出好几样东西。
“这是什么?”
杜庭兰把那几样东西捡起来,“阿玉,你在身上藏药罐也就算了,怎么还藏了支秃笔?”
滕玉意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很快又闭上眼睛:“那药罐是阿爷给我的胡药,据说能止血防毒。
秃笔是东明观的道长给的,别看它其貌不扬,上回在彩凤楼我用它挡过那禽妖呢。
我被那尸邪吓怕了,这回到御宿川一住就是两夜,不多带点防身之物不放心。”
杜庭兰神色一凛,忙将东西小心翼翼放回滕玉意的袖袋:“哪来那么多妖邪,再说这回寿宴人那样多,即便真有邪物,也不敢前来冒犯的。”
车行足足两个多时辰,晌午才到御宿川,此地依山傍水,向来是寄兴幽雅的极佳处所,除了皇家林苑,另有不少公卿大族建造的别业,掀开窗帷往外看,远可见晴岚耸秀,近可闻泉流石淙。
滕玉意揽景于怀,渐渐连瞌睡都没了。
她听说刘国丈的乐道山庄本是刘家祖上留下来的恒产,山庄占地虽不小,陈设却破陋得很,前几年圣人送皇后来此省亲,没料到山庄里外都寒鄙得不像话,便下旨加以修葺,匠作们为讨圣人和皇后欢心,着意对庄子进行雕琢,经过一年多的修缮,此地一跃成为御宿川一带别业中的翘楚。
今日乐道山庄热闹非凡,香车宝驹络绎不绝,犊车到了近前,连个落脚之处都不好找。
滕绍和杜裕知父子在门前下了马,另有仆从引滕家女眷的犊车从侧门而入。
一路往里行,只见曲沼环合,气象万千,除了竹馆荷亭,另有万株花树,或随山势起伏错落,或随水流蜿蜒曲折,因水生色,变幻无穷。
杜夫人一边轻摇团扇一边隔窗赏景,忽听不远处传来话语声,她讶道:“这声音恁的耳熟。”
定睛望了望,像是有些吃惊,旋即回过头疑惑地打量滕玉意。
杜庭兰和滕玉意奇道:“怎么了?”
两人把脑袋挨在一起朝外看,一下子也怔住了。
就见一帮贵族子弟说笑着路过,蔺承佑和淳安郡王并肩而行,那道漂亮的嗓音,正是蔺承佑发出来的。
蔺承佑腰束青绿玉带,脚下穿着一双如意云纹缠金丝赤色长靿靴,那靴子颜色鲜红夺目,向来女子穿得多,穿在他身上竟丝毫不损英迈之态,那高挑挺拔的好身段,在骄阳下尤为倜傥出众。
关键是,蔺承佑今日也穿了件莲花白烟云锦圆领襴袍,尽管前胸绣了一团蛟龙衔珠的金银丝暗纹,但任谁都能看出颜色与布料都与滕玉意的襦裙一模一样。
杜夫人和杜庭兰诧异不已:“这、这……可太巧了。”
蔺承佑五感异常敏锐,余光一瞥,扭头朝滕家的犊车望过来。
滕玉意连忙往后一仰,险险躲过他的视线,的确太巧,活像跟蔺承佑约好了似的,可惜带来的裙裳在后头车上,不然马上换了才好。
“不必急着换,男宾与女眷是分开的,今日人又多,没人会留意这些。
待会下了车,回房先找机会换就是了。”
杜庭兰和杜夫人道。
“也对。”
滕玉意安下心来,忽觉袖中小涯剑发烫,想是听说蔺承佑在附近,小涯提前就躁动起来了,她拍了拍剑柄,示意小涯别急。
杜夫人望见淳安郡王的身影,又道:“上回若不是淳安郡王帮忙,兰儿也不能那么快进入紫云楼解毒,前几日老爷带着绍棠上门答谢,郡王不但不肯收礼,还设酒款待老爷和绍棠。
老爷回来后赞不绝口,说郡王殿下词学富瞻,学问竟不比国子监的鸿儒差。”
滕玉意前世就知道郡王殿下的大名,听说他不苟言笑,为人却很正直,印象中就连父亲都夸过淳安郡王的品行,然而直到她死前,也没听说郡王与哪家的娘子结亲。
她好奇道:“淳安郡王一直未定过亲么?”
杜夫人含糊道:“淳安郡王虽与成王是亲兄弟,却是继室所生,前两年那位继室去世,郡王殿下为了守孝也就没拟亲。”
滕玉意一顿,忽地想起前世有一回听人背地议论过,淳安郡王的生母崔氏比澜王小十几岁,虽说嫁给了澜王,娘家却另有情郎,有一回崔氏伙同情郎陷害当时的澜王世子蔺效,被澜王抓了个现形。
澜王既恨崔氏不贞,又恨她陷害长子,大怒之下将崔氏逐出了澜王府,为了顾全皇室颜面,对外只说崔氏患了重病。
此后数年,崔氏一直被软禁在别院,别说亲自抚养儿子,连儿子的面都见不着,头几年澜王因病去世,崔氏也郁郁而终。
有这样一位生母,淳安郡王的婚事难免会艰难些。
杜夫人又道:“郡王殿下年岁也不算小了,近来长安不少朝臣往宫里托关系,有意把女儿嫁给郡王殿下,圣人和皇后却说亲事全看郡王自己的意思,郡王殿下洁身自爱,人品也贵重,也不知最后谁家的女儿有这样的好福气。”
那边蔺承佑远远觑了眼滕家的犊车,昨日他临时有事没顾上找滕玉意讨要玄音铃,今日她人都来了,总该不会拖着不还了,为这事他都好奇两日了,非得当面问问她才罢休。
淳安郡王顺着望过去,奇道:“阿大,你在瞧什么?”
蔺承佑:“在找南诏国的顾宪,这小子说要来找我,到现在还不见人影。”
忽觉几道视线落在自己脸上,抬头一望,只见滕家的犊车前方另有几辆犊车,犊车的窗帷还在微微摆动,显然刚被人放下。
蔺承佑自小到大没少被小娘子偷偷隔窗打量过,看是几辆女眷的犊车,也懒得理会,迈步进了垂花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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