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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家小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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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四壁有僧衣,心事照佛面(第4/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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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么微妙,架不住真相自己上门找她。这一个傍晚,苏小猫背着个单肩包走出公司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正站在广场台阶下等着她的傅衡。

    他应该是已经等很久了,进入七月,天气渐热,户外站一会儿,烤得人从上到下的闷。苏小猫看着她的老院长,后背衬衫被汗水浸湿了一片,苏小猫都听得见她的一个心,软软地一声瘫下去的声音。

    苏小猫带着她的老院长去了附近的一家精致粤菜馆。“精致”二字不是人人用得起的,用得起的都是绝对的好地方,店内小桥流水,每一个位置旁都盛开着百合和铃兰。傅衡一边走一边踌躇,只说“随便吃点就好了”。苏小猫怎么肯,她平时一日三顿确实都是“随便吃吃”或者“干脆不吃”,和傅衡在一起她就不肯了,这会儿走得虎虎生风,一脸“老子现在可阔了!”的摆阔样。

    两人坐下,苏小猫给傅衡倒茶。傅衡一看就是有事要说,刚开口说了句“我……”,又住了口,拿起茶杯喝了一杯,意思是“先不说了”。于是苏小猫只能一杯杯地给他倒茶,傅衡一杯杯地喝,喝得很沉默,很孤独,弄得苏小猫也不敢出一声大气,闷声不吭。

    侍者在一旁手法熟练地切好片皮鸭,又由另一位侍者摆盆上桌,笑容可掬地说:“二位,请慢用。”苏小猫如蒙大赦,第一次觉得这服务真到位,终于来了个声音打破了沉默。苏小猫一块一块地夹给傅衡,说来说去就那么几句,“傅院多吃点”、“傅院再吃点”。

    傅衡不知滋味地吃了一会儿,放下筷,认真地看着她,终于道:“小猫,有个事,我想请你帮一帮。”

    他把调子起得那么郑重,苏小猫都快不知如何是好了。眼前这人是她的救命恩人,对她有养育之恩,说“帮一帮”都生分了,她和他的关系就是那一种“让她去死她绝不苟活”的关系。

    苏小猫重重点头,“嗯,您说。”

    傅衡抿了抿唇,字字千斤重,“傅绛出了点事,希望唐劲出手,帮一帮他。”

    “……”

    苏小猫那重重点下去的头,忽然静止不动了。

    她抬头,一脸不解,“谁?”

    “唐劲。”

    “我认识的那个?”

    “嗯。”

    苏小猫不说话了。她的力气有限,都用在脑子的飞速思考上了。半晌,她问了一句:“傅绛……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

    傅衡没有说谎。然而也正是这一句“不知道”,令他仿佛一夜老了二十年。

    “工作上的事,傅绛这些年从不同我说。他以前不是这样的,总是喜欢等我回家,和我说一说……大概是从他母亲过世之后,他就不再同我说了。连这一次也是一样,不断有人上门找他,说是情况越来越不好了。我问他究竟是什么情况不好了,他也不同我讲。直到前几天,我见他开车回来,车里放着唐劲的名片,我才知道,他去找过唐劲。问他为什么去找人家,他也只是笑,说人家又不肯帮,问这么多干什么。”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他似乎有些累,没来由地咳了起来。苏小猫立刻叫来服务员端来一杯清水,给他喝了一口。又见他伸手去包里拿了两片药,就着水喝了下去。苏小猫看着她的老院长,私情浩浩荡荡地就起来了。这些年她心里不讲理的念头一个个地来一个个地灭,但从来没有一个念头像此刻起来的这一个,似刀一样扎在她心里流血了,她也不拔了,誓了死要成全它。

    “您放心,”她给出承诺:“我一定会想办法,让唐劲帮他的。”

    苏小猫把这事从头到尾想了两天。

    这两天唐劲出差,家里没人管她,她又活成了一条单身狗,自在得很。洗完澡,苏小猫趴在卧室的地毯上,旁边有一副围棋,棋盘上面摆着一个残局,是唐劲出差前和她没有下完的。苏小猫看了它一会儿,拖过棋盘,自己和自己下。

    她很喜欢和唐劲下围棋。和他结婚这半年里,常常一到晚上两人就开工下棋,仿佛两个老年人,挥霍半生终于遇到了生命中能吃掉自己半个子的对手。这会儿苏小猫一个人下,室内沉静得听得见抬手落子的声音,苏小猫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她喜欢和唐劲下。因为唐劲不止在陪她下棋,更在陪她“谈”。

    唐劲陪她谈的事很多。

    有一次她问他,唐家是什么地方?

    本以为他会避而不谈,谁想他却没有,抬手落子时总结成了一句话:唐家是一个,由一个人说了算,万千人认同他说了算从而赴死达成目的的地方。

    她一愣,颇为不赞同:那岂不就是强人政治?

    唐劲当时就笑了,他并不反对她的看法,只是立场不同,对她道:强人政治没有什么不对,在历史上,秦汉到隋唐之间,也常有强人政治出现,甚至于有些新的朝代,也是由强人主导篡取天下而得;放到现在来看,唐家所谓的强人政治,不及历史的万分之一。

    她玩味地看着他:你是因为不认同这一位强人,所以才走的?

    他答得很快,是那一种只有发自真心才会有的本能反应:不,我认同他,我只是不适合,所以才走。

    没等她再问什么,他已经看着她,悠悠反问:你是在把我当成摸底对象,调查我吗?

    她“哈哈”了一声,不好意思再问下去。记者瘾上来了,要做到适可而止才行,这个道理她太懂了。

    这一晚,苏小猫同自己对弈,想起那个男人,连落子的动作都停顿了下。

    一直以来,她都明白,他们两个是有别于普通夫妻的相处的。

    她没有父母,他也是;她没有家,他也是。唐劲在向她求婚时,说过一句话:我一直在等,等一个我不需要有太多自卑和自信,就有勇气拥有的亲人。

    几乎没有旁人可以理解他的这句话,严格说来这根本不像求婚的话,倒像是认亲。但苏小猫却懂,她几乎是下一秒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她被他的话中话而感动,仿佛只用了一瞬间,这就是她的亲人了。

    对于原生家庭不健全的人而言,结婚、与另一个人结合,会本能地带着敬畏之心去审视对方的原生家庭。苏小猫有过太多这样的经验。去同事家做客,同事的父母、兄妹,出来迎接,将她接待得礼貌、周到,苏小猫往往会很无措,因为她明白,她没有办法回馈这一份礼貌、周到,她没有亲人可以为她做到这一份回馈,她只有自己。

    天生地养的小孩子,除了自己坚强一点之外是没有其他任何办法的。

    所以她喜欢唐劲。

    或者说,她根本喜欢不了别人。因为只有唐劲,和她是同一类人,是真正能懂她的人。

    也因为这样,他和她之间的相处非常大而化之。她又是颇有些江湖气的女孩子,不爱刨根问底,也不爱将生命的重量挂到一个男人身上去,以至于他们两个之间说过爱、上过床、交过心、结过婚,也从没有一个人率先问一句“你过去是怎样的?”。

    苏小猫放下手里的白棋,在这个深夜终于直面了一些问题。

    比如,唐劲是什么人。

    比如,唐劲在做什么。

    再比如,唐劲在傅绛的这件事里,扮演着怎样一个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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