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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家小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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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四壁有僧衣,心事照佛面(第2/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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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可掬的揽客,也懂得冷若冰霜的拒绝。这是一个已经经历了成功、还未尝过失败滋味的年轻人,在他这一个年纪,能有这样的成绩,是可以被允许自傲的。此时的傅绛正握着麦克风,声音透过话筒穿透到了全场每一个角落,宣布一个惊人的数字:“截至今日零点,‘遥乡’基金会管理规模正式突破一百亿!”

    全场哗然。

    苏小猫心中震动。

    一百亿,这不是一个小数目。资管规模达到百亿级别体量的产品,在国内屈指可数。撇开银行、公募基金这一类公有制经济为主体的大型个体不谈,在其他个体中,一百亿,绝对是一个十分惊人的体量。苏小猫几乎是天性般的直觉猛然有些惊醒:她的“遥乡”,她质朴的老院长一手带大的人间净地,什么时候开始,竟也被拖进了凶猛异常的金融世界?

    整场发布会持续数小时,又在媒体提问环节耗费了相当长的时间,时近傍晚,发布会才正式结束。主办方准备了精致的自助晚宴,地点位于高层观景台,餐后还为每一位参会人员准备了伴手礼,礼盒中除了奢侈品礼物之外,还有一个分量不轻的红包,傅绛摆平场面的功夫可见一斑。

    苏小猫没有用餐,收拾好了背包径直走了出去,迎面就和傅绛来了个狭路相逢。

    傅绛看了她一眼,没有喊名字,一看就是熟人了。

    “这就要走?”

    苏小猫兴致不高的时候,通常都不大理会人,闲闲应了一句:“你忙,我就不打扰了。”

    傅绛有些兴趣,追着她不放,“方才在提问环节,也没看见你举手。苏小猫,你这是在给《华夏周刊》消极怠工啊。”

    苏小猫一笑,“这么多人围着你不放,怎么,你还缺我一个?”

    “当然。你很有名,有名到连我都不得不在意你。”

    一句恭维,真心却深不见底,辨不清真假。

    “是吗。”

    苏小猫面色不动,她是见惯了场面的,当真有心应付起来,各种情况都游刃一二,“谢谢,我当这是一种鼓励。”

    两人你来我往了一番,苏小猫找了个借口,“还有事,先走了。”背着单肩包举步就走。

    身后传来一声冷淡的声音,“苏小猫。”

    她停了停,没回头,放缓了脚步,意思是她在听,有话就快讲。

    傅绛淡漠地问了一句:“你不喜欢我对‘遥乡’做的这些事吧?”

    苏小猫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脚步却停了下来,沉默以对。

    两人隔了一段距离,傅绛的声音听上去没有感情,公事公办地告诉她:“可是我很喜欢。”

    两个人沉默许久,直到苏小猫开口,打破沉默。

    “我没有特别喜欢,也没有特别不喜欢,发展和改变,永远是一个时代避免不了的趋势。”

    她举步离开,头也不回地留给他一句话:“只不过,傅院一生的心血,你不要给我把它搞砸了。”

    苏小猫去了趟“遥乡”。

    两年前开始,傅衡的身体就不太好了,常常是中药不离手,苏小猫每次见他,都闻得到他身上不散的中药味。这是累病的,被“遥乡”累病的,她是从“遥乡”走出来的,这里面的责任也有她的一份。于是每当见了他,苏小猫就喜欢塞钱给他,常常出其不意往他抽屉里、口袋里、包里,一把塞进去,动作熟练得一看就是个惯犯,她是在用别人偷钱的手速在给傅衡塞钱。不这样做,傅衡根本不肯收,苏小猫塞出去了就绝不肯收回来,两个人都倔,最后当然是傅衡倔不过苏小猫,以一句“好吧,就当我帮你存着”收尾。

    自那年开始,傅衡就没有太多力气管理“遥乡”了,所有的事都交给了傅绛。也就是从那一年开始,“遥乡”脱胎换骨,从一个小型福利院转型成为公司制管理。不仅如此,傅绛更是乘胜追击,一举成立了“遥乡”基金会,进而在随后的两年里以基金的名义成立了私立小学、图书馆等等数类实体,成为了今日以“善”为名的一方资本巨头。大刀阔斧、一夜成名,傅绛的手笔令人不敢小觑。

    她曾经的“遥乡”已经不复存在,宿舍、教室、食堂、操场,都没有了。楼塌了,平地起,旧的过去,新的开始。苏小猫明白,伤感不由人,历史总是浩浩荡荡地往前走,不为任何一个人停留,但她仍是有一瞬间的失落,仿佛她的家没有了,她又成了二十多年前那一个被人遗弃的孩子。

    傅衡是在庭院里找到苏小猫的。

    她正围着一株玫瑰,东转转,西转转,看这枝花看了很久,最后蹲下了身,伸手拍了拍根部的土,旁人见了,也不知她在搞什么鬼。

    傅衡却是知道的。

    这里是老猫的埋葬之处,是她的老猫的安息之所,也是她从稚子成为独档一面的成年人的地方。风雨如晦,鸡鸣不已,世间万顷风浪,她仍是找得到这一个地方。这不是人的直觉,这是兽的本能,她身体里流淌着天性的原始兽性,只待苏醒。

    “傅绛把这里变成这样,你不高兴了吧?”

    听到声音,苏小猫一愣。

    她起身,拍了拍腿上沾上的尘土,转身笑了。

    “怎么会,傅院。这里变得更好了,是好事啊。”

    “呵,我了解你,不必瞒我。”

    他走过来,眼中带笑。苏小猫抬眼就见到了傅衡已白透了的鬓边,她心里一软,内心某个角落迅速塌陷。苏小猫不是一个念旧的人,这样的人一旦念起旧来,才是真正的生死不顾。傅衡对她而言就是这样一个存在,在她的老院长面前,苏小猫的心哪能叫心,根本就是一个烂柿子,经不起一丝旧情的蹂躏。

    “傅绛很厉害,很聪明,甚至可以说,比当今这个社会上绝大部分人都厉害,”苏小猫抛开私心,安抚她的老院长:“我明白,要支撑这里,有多么不容易。尤其在越来越市场化的今天,没有钱,没有利益,只谈‘善’,是谈不了的。傅绛的选择,是对的。”

    傅衡眼中有笑意。

    虽然淡,却很暖。他是明白的,如今的这一个苏小猫不止是他一手带大的小猫,更是业内声名赫赫的记者,她的态度就是《华夏周刊》的态度,她说傅绛“好”,就可以引领舆论风向令旁人也觉得傅绛“好”。

    “小猫,”他拍了拍她的肩,衷心地:“谢谢你能体谅。”

    到底是独生子,妻子又早已过世,父子相依,他终究忍不住动了私心,拜托她:“可以的话,帮一帮傅绛。我没有力气了,也没有能力了,已经帮不了他了。”

    “好,您放心,我会的。”

    苏小猫离开的时候,傅衡送她到了门口。夜色中,一辆黑色幻影低调地停在路旁的香樟树下,车顶落了些白色的小香花,令人明白它已停了许久。

    苏小猫唇角一翘:她的唐劲,君子守时。

    车门打开,他下了车。一地月色,一身风流;立身行道,始终如一。苏小猫在夜色中看着他迎面走近,她在不自知中已有笑意漾开了眼底。

    “好久不见,您身体可好?”唐劲伸手,谦敬而有礼,同傅衡交握:“今日有劳您照顾她,改日我一定登门拜访谢过。”

    傅衡含笑,与他握手、应答。这个男人握手的力度、开口的风度、站立的形状,都令傅衡明白:这是一个已经有过某种故事性、经历过风浪的男人。

    他目送这个男人单手搂过苏小猫的肩,与她并肩离开的背影。

    当唐劲的车稳稳地滑入夜色中的时候,傅衡身后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爸爸?”

    “嗯?”他转身,见是傅绛:“怎么了?”

    傅绛刚应酬完晚宴,开车来这里接他回家。车子停在不远处,似乎是停了好一会儿了,这会儿他才下了车,走了过来。

    傅绛问得很突兀,也很直接:“刚才那个人是?”

    “是小猫啊。”

    “不,我是问来接她的那个人。”

    “那是她的先生,半年前,小猫结婚了。”

    “这么快?”傅绛挺意外,转而一问:“爸爸,小猫介绍过他给你认识吗?”

    “简单介绍过。结婚前,特地带他过来看过我,”傅衡不疑有他,回忆道:“他姓唐,叫唐劲,当时给了我一张名片,是私企的营销经理。”

    傅绛一愣,沉默半晌之后,突然笑了。

    “这么巧,竟然姓唐……”

    傅衡有些奇怪地看着他,“怎么,你认识他?”

    “不。只不过,我恰巧知道,有一个地方,也有一个人叫这个名字……”

    “哦?那很巧啊,说不定是同一个人呢。”

    “呵。”

    年轻的男人长身直立,在夜色中,神情玩味。

    “我知道的那位,可绝不是什么营销经理……”

    苏小猫关于“遥乡”的特稿经过头版头条的运作,一夜占据舆论高峰。

    据说,审核那晚,丁延拿着她的稿子,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评价道:“苏小猫,新闻人有心偏私起来,可是了不得的作恶。”

    苏小猫站在他面前,背挺得笔笔直,不知哪来的胆量,忽地生出一团勇气,把话挡了回去:“不是偏私,是立场。我记得,新闻人是可以有自己的立场的。”

    丁延扫了她一眼。

    这是人性,她过不了这关,情有可原。

    “好吧。”他难得的妥协,不再与她纠缠:“这稿子过了,我一个字都不会改。”

    苏小猫呼出一口气,关上门走了出去。

    丁延独自坐在办公室,再次拿起桌上那份成稿。文字相当漂亮,但最漂亮的却不是这个,而是苏小猫配稿的一张照片。照片上,会议结束,傅绛正端着一份精致的自助晚餐给父亲,他自己则接过父亲手里尚未吃完的饼干,几口将它吃完,那是在会议期间被人剩下的茶水点心,傅衡舍不得,傅绛替他舍不得,于是他将父亲的舍不得都解决了。一个年轻的男人,身价刚刚过百亿,下了聚光灯,仍是父子相依,没有比这更动人的瞬间了。

    丁延放下稿子,抬手在其上敲了敲,忍不住一句腹诽:“这么会挑角度,挑这么一张照片。苏小猫,你有心偏私起来可真是了不得……”

    那天以后,苏小猫却沉默了不少。

    唐劲看在眼里,没有点破。她是成年人了,成年人可以被允许有自己的不快乐,他并不介意,尽管没有活力的她让他也感到了些许的不愉快,但唐劲仍是保持了礼貌的不打扰,他知道,苏小猫的不快乐是需要时间一点一点去释放的。

    这一晚,跟了唐劲很多年的保姆任姨得了他的吩咐,特地来这儿做了一顿螃蟹宴。清蒸帝王蟹,酒香大闸蟹,还有熬制许久的蟹粥。苏小猫对螃蟹完全没有一点抵抗力,唐劲曾见过她吃螃蟹的样子,肉都吃光了蟹黄都没有了她还捧着个蟹壳翻来覆去地舔,把唐劲心疼得不行,觉得这孩子实在是太惨了,这是几辈子没吃过螃蟹了?任姨跟着他在唐家很多年,这些年她老了,唐劲不太劳烦她,但事关苏小猫,他仍是会请她过来一展厨艺。任姨老了,心却没有老,明白唐劲的心思,准备好了晚餐就离开了,给他和小猫独处的时间。

    然而这一晚,却是连苏小猫最爱的螃蟹也引不起她脸上的笑容了。她心不在焉地喝了一碗蟹粥,又意思意思地啃了两只蟹脚,苏小猫的眼神和声音都是飘的,吃完洗手,晃晃荡荡地就飘去了卧室一头趴下再也没起来。

    唐劲看了她一眼,收回目光。

    他将手里的蟹腿剥完,完整无缺的蟹肉抽条而出。男人将它搁在了一旁,没有吃。他不好这个,很多时候他其实没什么爱好,直到遇到苏小猫。她有很多的爱好,每一种都耗费了她巨大的感情投入。他觉得有意思,所以后来常常做的,就是将她的爱好当成他自己的爱好。

    拿起一旁的餐巾,唐劲擦了擦手。他有些洁癖,不太能闻腥味,起身去洗手,再出来时他手上已经没有任何腥味。他望了一眼满桌的螃蟹,脸上没什么表情,举步走去了卧室。打开门,一眼就看见了床上正趴着的人,趴得毫无生气,整张脸都埋在天鹅绒的被子里,一动不动。

    唐劲眼色渐深。

    苏小猫是不可以这样的。

    这是一条天性灵动的性命,铁打的一具身体、打不死的一腔热情,绝不能这么瘟。

    唐劲缓步走过去,伸手朝她腰间一搂,用力一抱,将她抱了起来。苏小猫就这么趴在了他的腿上,连声哼哼都没有,软趴趴的,一个病猫。

    唐劲摸着她的后脑,指尖在她的长发穿梭,一下又一下,声音低沉,“我不喜欢你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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