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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不可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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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子熟了(第9/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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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暴力,她已经没有力气说话。

    桂生坐在床沿上,一只脚踩在麦叶的身上,然后点燃一支烟,将烟雾喷到麦叶血肉模糊的脸上,像是电影中军统特务审讯地下党的画面:“从实招来,野男人是谁?姓名?电话号码?什么时候开始偷情的?”

    麦叶终于明白了桂生拳脚的内涵了,但她确信桂生能够掌握和了解的都是似是而非的想象和推理,不可能有什么铁板钉钉的事实,所以,麦叶一口咬定:“没有,我只打工,什么也没做!”

    桂生见麦叶一副视死如归、大义凛然的样子,于是开始用刑。他翻出了捆麦子的麻绳,再洒水打湿,然后用绳子将麦叶捆好吊到了屋梁上,麦叶像一只弯曲的虾被悬挂到屋梁上。她感觉到自己全身的骨头和肉都正在加速撕裂,那种千刀万剐的疼痛让麦叶发出了惨绝人寰的惨叫。厢房里瘫痪在床的父亲被正屋里撕心裂肺的叫声惊醒,他下不了床,于是高声地喊着:“桂生,你发哪门子疯呀!”桂生走过来,冷冷地告诉父亲:“你听错了,是电视剧里审问犯人的声音。”

    天亮时分,麦叶终于全部招供了。

    男人叫老耿,全名耿田,是大西南这一片的大老乡,帮着自己打抱不平,被拘留,挨罚款,他帮自己完全是为老乡而两肋插刀,我们之间没有发生任何事。麦叶声音很困难地维护着老耿的形象,她说老耿就像活雷锋一样,自己几次想替他承担一些罚款,可老耿一分都不要。桂生本来已经冷静了下来,听到麦叶一说细节,上来又给麦叶几巴掌,刚从屋梁上放下来的麦叶一下子瘫倒在地。桂生吐掉嘴里的烟头,继续薅住麦叶凌乱不堪的头发:“他不想要你钱,是想要你人!”桂生命令麦叶把手机交出来,他要审查麦叶和老耿的联系信息,麦叶乖乖地掏出手机,翻出了“橘黄头盔”,桂生眼睛里冒着火,嘴里当然也不可能干净,“橘黄头盔,你们他妈的还对暗号!”麦叶说当初不知道他名字。当桂生翻到信息中,老耿对麦叶说“吃饭最好放在晚上”,麦叶回信息说“晚上就在我屋里”,桂生一下子跳了起来,这已经不用解释了,他妈约好了国庆节偷情,还美其名曰吃饭,吃饭在屋里,还是晚上。桂生这次没打麦叶,而是猛扇自己耳光,一口气扇了自己十几个耳光:“你这个臭婊子,老子在家,既当爹,又当妈,你在外面给老子戴绿帽子!妈,我好冤呀!”桂生蹲在地上捂着脸哭了起来,他向已死去多年的母亲喊冤。

    麦叶觉得自己已经跳进黄河洗不清了,她拉起桂生,冷静地说:“桂生,我没有对不起你,你要是还不相信,我天一亮就到河谷里去跳崖,我不死在家里,好吗?”

    桂生突然站起来,抱住麦叶号啕大哭起来:“你可千万不要这么想,小慧才五岁,不能没妈。对不起!是我无能,让你受苦了!”麦叶一句话没说,夫妻俩抱头大哭,太阳在两个年轻人的哭声中升起,阳光铺满了山区里的河谷地带,也铺到了桂生家沉默的屋顶上。

    第二天,桂生家里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桂生再也没提过昨晚的事,一切归于风平浪静。桂生和麦叶一起去麦叶家里拜年,年初六桂生还提议带着女儿到县城照了一张全家福。麦叶心里一直很虚,好像自己真的做错了什么似的,她总是反复地对桂生说:“年后反正我也不去了,种几亩地,养一圈猪。房子也能翻盖。”

    本来已经说好了麦叶不再出门了,可年初七夜里,桂生父亲呼吸突然急促而混乱,好几次气都喘不上来了。桂生和麦叶连夜借拖拉机将父亲送到县医院抢救,医生说老人瘫痪后风湿侵犯心肺,导致呼吸障碍,人是抢救过来了,可医疗费花掉了六千多,家里钱花光了,还借了两千多块钱。

    桂生对麦叶说:“家里这个样子,实在是走投无路了。一进医院,钱就是纸了。你还得出去打工,家里我来照顾。”

    麦叶说:“我说过了,我再也不出去打工了。”

    桂生见麦叶手抚摸着颈脖处的伤口,软下口气:“算我求你了,好不好!”

    麦叶本想说,出门打工我可担当不起偷人养汉的罪名,但桂生自初三那天晚上酒喝多了发飙以后,一个字也没提过,也许他已经意识到自己的过激和荒谬了,麦叶要是再提出来无疑是把好了的伤疤又用刀子捅破。所以,麦叶就没说了。

    年初十,麦叶还是和麦穗一道出门的。麦穗见麦叶颈部有伤,就问麦叶:“你们两口子是不是太疯了?在床上做好事还把颈脖子抓伤。”

    麦叶不说话,目光死死地咬住麦穗,麦穗发觉麦叶的目光像刀子,她无中生有地搓着自己空虚的双手以掩饰内心的不安。

    16

    下浦村的海风依旧,扑面而来的不是风,而是盐霜和湿漉漉的水气。

    麦叶的房子已经退掉了,麦穗要麦叶临时跟她一起住几天,麦叶没答应,她一下车就去村巷里找中介,不到半个小时,就租下了距离老耿出租屋只隔一条巷子的一间平房,是原先一间牛栏改造的,房子大些,还有一个脸盆大的窗子,只是每月房租比原先多了十块钱。麦穗是陪着麦叶一起去找房子的,见租下的房子离老耿很近,麦穗什么话也没说,分手的时候,只是说:“你要是愿意的话,今年下了班后,我们在村巷里摆地摊,听说最多一晚上能挣五六十呢。”麦叶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她只是说:“我被桂生打伤了,不想出门。”麦穗惊得脸色刷白,她自言自语了一句:“怎么会呢?”

    上班的日子按部就班,上班的时间如同死亡的时间,尤其是在生产线上,每天只重复一个动作,插件或连线,下班后,手指和内心一起麻木不仁,装配线上干上几年,不是变成傻子,就是变成疯子,这话是老耿说的,可上班第一天,麦叶却没看到老耿。

    大年初一,麦叶收到了好几个生产线上姐妹发来的拜年短信,但老耿没发一个字过来,好几次手机短信提醒声一响,她就迫不及待地打开来看,但老耿好像从地球上消失了。当然,她也不会给老耿发短信的。他们已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人了,所以她很快就说服了自己的内心。初三晚上桂生发飙要看手机,麦叶当时很庆幸老耿过年没信息过来,可国庆节相约吃饭的信息没删,而那几条信息比拜年信息更加可怕。

    没见着老耿,麦叶也没怎么往心里去。她觉得也许老耿摩托车被没收后,回老家过年去了,可他哪有钱做路费呢?大半年都是过着倒霉的日子。桂生下手太重,麦叶觉得自己还是有点冤,可老耿比自己更冤。这样一想,她就觉得应该见一下老耿,巷子早已空了。深夜,麦叶终于给老耿拨了电话,电话里的回复是: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停机。

    此后一连三四天,老耿还是没见到。其实,麦穗早已知道了真相,但她没告诉麦叶,麦叶也没去问她,姐妹俩年后在厂里几乎已没有什么来往了。上班后的第五天,麦叶终于忍不住在午饭后休息的半个小时里,跑去找到了库房主管,库房主管正眯着眼晒太阳。当麦叶问起老耿时,库房主管连眼睛都懒得睁开,声音很冷漠地告诉麦叶:“老耿年前就辞职了,听说到舟山那边的一个岛上打鱼去了。”麦叶问:“老耿为什么辞职?”库房主管睁开眼,盯住麦叶:“我哪知道?这个人不是一个省油的灯,除了你们女人喜欢,你可知道他在这里惹了多少事?”

    此后的日子里,麦叶再也没向人打听过老耿,她也想把这个男人从自己的记忆里抹去,可那个仗义行侠、敢作敢当的男人像是病毒一样,时常在她的头脑里和梦里出现,而且总是对她说,“有什么需要的,直接给我打电话”,可电话已打不通了。

    时间是最好的解药,春天来临,枯树发芽,阳光和空气越来越暖和了,麦叶在阳光的温暖下。心情慢慢地平静下来。今年厂里订单似乎更少了,下班提前到了下午四点。四点过后,麦叶去镇上医院当晚班护工,每天为病人端屎端尿到夜里十一点,一晚上的报酬是四十块钱,还提供一顿免费晚饭。每次走过老耿被抢救住过的病房时,她好像都能看到老耿头上缠着绷带,张着嘴,等待着麦叶给他喂水,老耿干裂的嘴唇和受伤的表情是那么可怜。

    麦叶跟桂生没有什么联系,桂生不给麦叶打电话,麦叶也不给他打电话,她只是不停地往家里寄钱,每月工资加上打零工的钱分两次寄回家。

    三月上旬的时候,两个警察在车间里将麦叶叫了出来,他们神情严峻地对麦叶说:“老耿死了,案件与你有关,你必须配合调查!”

    老耿在舟山群岛打鱼,那天凌晨上岸送鱼到交易批发市场,他在出市场的街口被一辆急速而过的摩托车撞倒了,还没送到医院,人就死了。

    麦叶愣在那里,像是听天书一样茫然,而给她致命一击的消息是,撞死老耿的人是麦叶的丈夫桂生。

    后来麦叶是从警方那里了解到事情全部真相的。

    麦叶在外打工偷人的消息实际上从年初三那天晚上起就在村里传开了,经过春节假期的全面发酵,全乡都知道了,这成了春节期间全乡酒桌上的另一道“下酒菜”。桂生本来不打算深究麦叶,可桂生的父亲在听到一个上门探视的远房亲戚说了这事后,当场就晕了过去。老人受不了这有辱门风的事,抢救过来后,从此就不再说话;半个月后,撒手人寰。桂生知道父亲是被麦叶气死的,所以,老人下葬桂生都没通知麦叶回来奔丧。也就是说,直到案发,麦叶都不知道公公已经去世了。

    桂生曾经打过老耿的电话,停机了。但麦叶交代过老耿的老家是离这里六百多公里外牧牛山里的桃溪乡。桂生埋了父亲,日夜兼程赶到老耿老家,弄到了老耿现在的打工地点、电话号码和打鱼的照片。桂生说他是以前老耿的打工同事,分开后一直很想他。老耿老婆见来人这么有情有义就很感动,不但给齐了老耿各种信息,中午还留桂生吃了顿午饭,饭桌上还特地上了一盘咸肉炒鸡蛋。

    桂生潜伏到舟山渔场一个星期后,摸清了老耿的行踪。为了不留下把柄,他在一个管理不善的住宅小区偷了一辆摩托车,并于一个暗无天日的凌晨将老耿撞死。老耿死的时候,他从渔船上送上岸的鱼基本上都还活着。

    在天网工程的笼罩下,桂生很快就在监控的揭发下以故意杀人罪被逮捕了。

    麦叶辞职回到了老家,家里已经全空了,只剩下麦叶和小慧孤儿寡母。桂生的案子很快就要起诉,麦叶请了律师,律师说应该是死刑,我们争取判个死缓,毕竟那个老耿也有过错。麦叶异常固执地告诉律师:“老耿没有错!”

    麦叶去看守所想见一下桂生,桂生收下了麦叶带来的衣服和鞋袜,但不愿见麦叶。麦叶回到村里,村里没一个人理睬她,他们见到麦叶都绕着走。麦叶知道,在这个村子里,她已经待不下去了。

    麦叶从家里找到了捆麦子的绳子,准备上吊,一死了之,简单而实惠。可绳子扣到屋梁上后,小慧抱着麦叶的腿说:“妈妈,我怕!”麦叶觉得自己走了后,女儿怎么办呢?于是她对女儿说:“我们在屋梁上用绳子扣上,做一个秋千,好不好?”小慧喜笑颜开地说:“好!”麦叶搂着女儿,泪水夺眶而出,但她不能哭出声来。

    河谷地带的麦子正在拔节,绿色的麦野沿着河谷两岸密不透风地向前铺陈。麦叶搀着小慧的手,走在麦地的空隙里,她们正在离开这座村庄,她们的头顶上是成群结队的燕子在阳光下飞舞,这是燕子的季节。

    清明节那天早晨,六百里外的牧牛山桃溪村村口,麦叶牵着小慧的手,问一个牧牛归来的汉子:“请问,老耿的坟在哪里?”

    清明一个月后,桂生因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麦叶应麦苗邀请,带着小慧到麦苗的网店打工去了。又一年后,麦穗突然辞职,到普陀山出家了,至于原因是什么,谁也不清楚。

    2016年3月30日完稿于老家乡下兵马庄

    2016年5月15日改于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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