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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不可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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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识分子(第3/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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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在兑现赌注,郑凡面子上过不去,于是他反驳说:“没有爱情,信用是不需要兑现的,兑现的信用也是没有意义的,又不是做生意。”黄杉似乎不想跟他讨论这些话题,他说要出门去相亲,报社一个拉广告的同事给他介绍了一个野模特。

    他们一起出门,摸索着走进黑暗的楼道里,分手前黄杉对郑凡说:“你跟小韦先把夫妻之间的事办了,然后再去考虑婚礼、买房的事,听我的没错。”

    郑凡对眼下身无分文、居无定所的现状无能为力,出租屋里腿脚乱晃的床上死过一个无辜的孩子,霉迹斑斑的墙上终日晃动着一家三口绝望的表情。他想买一点石灰水将旧生活的阴影刷白,还想买一个煤炉,再买些锅碗瓢盆之类的,床单、枕头要换新的,他想即使寒酸,但屋里要收拾干净。韦丽进门前,最大的一笔投入是电视机。新的要一两千,口袋里钱不够了,郑凡准备去二手市场买一台旧的。

    小雯被父母接回老家去了。已是拿证的第四天,一清早,韦丽给郑凡发来了一条短信:“小雯不想死了,可这会儿我想死。”郑凡很吃惊,打电话过去问为什么,韦丽说:“我想你想死了。”郑凡说:“屋里还没收拾好,你要能忍受我这阿富汗难民收容所,今晚下班就过来。”

    乡下表舅是午饭后摸到市艺术研究所的,他一见到郑凡就号啕大哭起来,眼泪鼻涕一把地说:“大外甥呀,四大门亲中就数你官最大,最有本事了!你可得给我做主呀!”

    郑凡给表舅倒了一杯水,让他坐下慢慢说。表舅稳定了情绪后掏出了自己带来的烧饼,他只咬了一口,就没再吃了,他说:“乡下表弟在县城卖梨跟城管干起了仗,因为一位省里的大领导要来县里视察,所有主干道两边都不许摆摊,沿街卖梨的表弟刚摆好摊子还没开卖,城管上来就对着筐子狠狠地踢了两脚,态度也很凶。”表弟说,“你不让卖就不让卖,干吗要踢我梨筐?那位戴着大盖帽、眉毛粗黑的城管捋起袖子,说踢算便宜你的了,我他妈还想打你!说着下面一脚踹翻梨筐,上面一拳砸在表弟的鼻子上,表弟当场血流满面,梨子滚落一地。当年曾想到少林寺当和尚的表弟和尚没当成,武功却练就了七八分,虽荒废多年,基本功还在,于是一个连环腿横扫过去,城管捂着裤裆倒在了地上,头磕在路牙子上,后脑勺破了,送进医院缝了八针。表弟被一群扑上来的城管将腿打成粉碎性骨折,眼下正打着石膏躺在医院的床上。第一次手术已经花掉了六千多,第二次手术还得三千多,听说腿伤好了后,还要抓进去坐牢。表舅说到这又抹起了眼泪:“明明是城管先动的手,你表弟腿都被打断了,还要坐牢,这还讲不讲理!”

    郑凡问表舅是怎么找过来的,表舅说,是你父亲对他讲郑凡从大上海到K城,是受到了党和政府的重用才过来的,堂堂大知识分子,找他准行。郑凡苦笑了笑,安慰了表舅几句,就给报社的黄杉打电话,黄杉说他们是一个行业小报,谁都监督不了。郑凡说:“你一定要给我想办法把这事给摆平了,不然我不好向我父亲交代。”于是黄杉答应带郑凡去找一个在信访办当差的师兄老蒋,郑凡请了假跟黄杉一起陪表舅到了信访办,信访办的师兄老蒋很热情,并当场打电话要求老家的县委督办此事。表舅非常高兴,将手里的劣质香烟掏出来,逢人便递。

    天色将晚,表舅赶不回去了,郑凡咬着牙在一家小酒馆里点了一份红烧鸡、一盘梅菜扣肉,外加几个素菜和一瓶柳阳大曲,黄杉忙着跟野模约会,连饭都没吃就走了,郑凡觉得菜点多了,想退,小酒馆说点好的菜不许退。席间,表舅喝得一时兴起,说话也就刹不住车了:“当年你爸给田老七割棺材罚了三百,那时的钱多值钱呀,要是换到如今,你当了大知识分子,执法队三分也不敢罚。”闭塞的老家乡下总是把知识分子看成是知书达礼、一手遮天的大人物,好多人家中堂里至今还挂着“天地君亲师”的古训。

    酒足饭饱时,郑凡这才想起,晚上韦丽下班后要过来,他决定再咬咬牙将表舅安排到小旅馆里住,买好明天一早的车票让他回去。可表舅说:“不行,我到你宿舍住,睡旅馆太浪费钱了!”郑凡急得头上直冒冷汗:“表舅,我刚工作,租的小屋里,只有一张小床。”表舅说:“铺一张席子,我睡地上。”

    郑凡给韦丽打电话,叫她不要过来。可电话打不通,韦丽晚上九点下班前是不许开机的,九点过后,电话通了,但没人接,估计韦丽正在挤公交往这赶。

    酒喝多了的表舅在郑凡的出租屋里上下左右看了又看,他抹着一嘴的油水,说话也语无伦次:“临时住的,不错了,还有煤炉,被单全是新的,不错,到底是大知识分子,这塑料盆也是新的。政府啥时候给你分楼房呀?”郑凡心神不宁地攥住手机,不停地拨着,嘴里嗯嗯哈哈地应付着:“政府不分房子了。”表舅不高兴了:“不分给任何人,也得分给你,能把县里书记拿捏住的人,还了得。”郑凡看表舅酒喝多了,随口应付着:“政府年底就给我分了。”

    这时,韦丽兴冲冲地赶来了,推开门,她愣了一下,看到一个乡下老农正坐在床沿上抽着烟,她以为是大杂院里租住的收破烂的邻居,于是很客气地跟郑凡表舅打招呼:“你好,收工了?”表舅没听明白,趁着酒兴,继续发飙:“小罐子,年底等你住上楼房,我跟你爸一起过来玩几天。”小罐子是郑凡的小名。

    郑凡连忙将韦丽拉到外面,连连道歉:“韦丽,真对不起,我表舅从乡下来了,死活要住这儿。我一直在给你打电话。”韦丽平静中难以掩饰沮丧的情绪:“我以为是你在催我快点过来,就没接电话,还想着为你省三毛钱话费呢。那我回宿舍去了。”郑凡攥住韦丽的手,他感觉到韦丽的手滚烫:“韦丽,真对不起!”黑暗中看不到韦丽的表情,可声音却已平静,她举重若轻地说:“别把我想成千金小姐,我没那么金贵。好了,你赶紧进屋陪表舅去吧,我走了!”她将一包糖炒板栗塞到郑凡手里,“在巷口刚买的,很香的!”

    韦丽轻轻地走进幽暗而狭长的巷子里,郑凡望着韦丽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中渐渐远去的背影,鼻子有点酸。

    6

    闪婚男女如果超过三个月还不散伙,基本上就可以过三十年。舒怀在酒桌上发表这一看法的时候,郑凡和韦丽已经在一起过了六个月,郑凡说:“你跟悦悦在一起都超过一年了,换算一下,你们在一起就可过一百年了。”舒怀谦虚地说:“我们跟你不一样,没拿证,不保险。”

    韦丽百思不得其解,扭头问悦悦:“悦悦姐,为什么不跟舒哥拿证呢?”

    悦悦说:“舒怀拿着一千来块工资,对将来什么规划都没有,民办中学,说垮就垮了,我心里总是没底。”

    黄杉反击说:“你有房子住了都没底,人家小韦跟郑凡租住在大杂院里,不就更没底了,你见的有钱男人太多了,我真担心你推销美国鱼油把自己也推销出去!”

    悦悦说:“那倒不会。我只是觉得一个男人要对自己的女人负责任,郑凡每个月存一千二百块,准备买房子,这就是负责任的男人。”

    舒怀辩护说自己的工资每个月也都在还房贷,悦悦指着桌上的卤菜和酒水说:“是呀,你是在还贷,还了贷后连抽烟的钱都没有,为什么不去兼职、找零活做,双休日全都泡网吧!今天的卤菜还是我买的。”

    屋里的气氛顿时变得压抑了起来,天花板上的节能灯泛出苍白的光,如同舒怀苍白的人生,他将烟头按灭在桌上鸡鸭骨头的残骸间,摇了摇头:“没劲,活着真没劲!”

    已是西北风呼啸的隆冬,持久的沉寂反衬出屋外的风声像刀子一样切割着这个夜晚,郑凡听到了城市结冰的声音。

    晚上回来后,出租屋的门窗已经腐朽,四处漏风,塑料盆里已经结冰,这座不南不北的城市里,暖气只装在新建的高档住宅里,潜伏在城中村里的郑凡和韦丽蜷缩在被窝里冻得瑟瑟发抖,韦丽抱紧郑凡:“我们租一间不漏风的房子,好吗?我有钱。”

    郑凡对韦丽说:“你把羊毛衫穿上睡,就不冷了。钱要省下来买房。”

    韦丽说:“房价那么高,干吗要买房?我不稀罕,租房子多好,我们把节余下来的钱,拿出来旅游,我想去伊拉克,还想去看看阿富汗巴米扬大佛遗址。”

    郑凡用手堵住韦丽的嘴:“好了,不讨论了,我早就说过,买不上房子,没有自己的家,绝不举行婚礼。”

    郑凡在韦丽住进城中村的当天就声明,只有买到了房子,有了自己的家,才向双方父母宣布两人拿过证,如果自己的女人跟着自己连个窝都没有,他夜里睡不踏实。韦丽没有郑凡那么严肃,她说没房子挺好,想住哪就往哪搬。郑凡说:“你就不怕你父母说我拐骗少女?”

    从二手市场花二百块钱买来的旧彩电里费翔正在屏幕上又蹦又跳地唱着一首怀旧的老歌《冬天里的一把火》,韦丽自言自语着:“冬天有火真好,我好像身上真的暖和了。”郑凡希望这首歌能一直唱到天亮,可电视图像突然乱晃了起来,郑凡哆嗦着下床用手拍了拍电视机外壳,越拍图像越晃了。韦丽说关了算了,郑凡关了电视上床后搂着韦丽说:“等到我有钱了,我会把电视里的生活搬到你面前来。”韦丽是那种没心没肺的女孩子,她像一只小猫一样蜷在郑凡的怀里:“电视里的生活都是假的,我不要,我只要你。”说着说着就睡着了。屋外的风声像哨子一样尖啸,这一年冬天特别冷。

    快过年了,艺研所每个员工发了一桶色拉油、两斤瓜子、一斤糖果、半斤茶叶,郑凡独自一人背着这些年货回到乡下过年,韦丽要到年三十才能回到卖水果的小县城父母身边,他们约好了的统一口径是,只要家里人不问,拿证的事一个字不说。

    乡下木匠郑树见郑凡背了这么多年货回来了,激动得抱着一桶色拉油久久不愿放下:“瞧这油,清亮亮的,哪像我们乡下榨的菜籽油,浑浊浊、黑乎乎的。听你表舅说,年底国家给你分楼房了,开了春我跟你妈去看看,老婆要赶紧找了,过了年都二十八了。”郑凡给父亲递了一支烟,又恭恭敬敬地点上火:“爸,国家不分房子了!要住楼房都得靠自己买。”郑树先是一愣,沉思了一会,似乎想明白了:“你们薪水高,所以才要你们自己买。要不是给你高工资,你怎么会从大上海到K城来呢?对不对?”郑凡觉得自己解释不清,只好点点头,表示承认。

    父亲的心情好极了,家里唯一的一头猪,郑凡夏天毕业时被父亲杀掉请人喝酒吃了,乡下过年不杀一头猪不算过年,而且会在庄上丢尽面子,对于一个家里都吃上色拉油的郑树来说,他要考虑的不是杀不杀猪,而是到哪家去买猪,现在乡下猪难养,每家顶多养一头,过年自家吃。有人介绍说镇上养猪场胡标那里有猪。

    胡标就是当年抓走郑树的镇执法队队长,因平时积怨太多,几年前在县城嫖娼时遭人举报,和一妓女在宾馆的浴缸里被当场活捉,那情景就像是从水缸里捞出了两条活鱼。胡标被双开后办了一个养猪场,生意一直不错。他对郑树说跟猪在一起心里蛮踏实的,郑树说人比猪还是要好得多,不然就不是人杀猪,而是猪杀人了,胡标嘴里打着哈哈,看郑树身边站着一位文质彬彬的小伙子,就问是谁,郑树故作平静地说:“就是那天早上被你踹翻在地的我儿子,叫郑凡,研究生毕业,在K城党和政府里上班,我表侄在县城挨打,县委书记到医院道歉,我儿子摆平的。”胡标很尴尬,连忙给郑凡递烟:“大侄子,兄弟我当年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多多包涵。”

    郑凡被胡标的胡言乱语逗乐了:“这事我都忘了,你也是例行公事嘛。”

    猪过秤后,总共是八百二十六块钱,胡标说只要给八百就行了。郑凡的钱全都存到银行准备买房了,艺研所本来就穷,除了工资,分文奖金没有,这次总共带回来一千块钱过年,他没想过自己付买猪的钱,可磅完秤后,父亲很轻松潇洒地对郑凡挥挥手说:“交钱呀!”郑凡心里暗暗叫苦,这个好面子的父亲把儿子当成大款了。郑凡从皮夹里动作麻利地抽出八百块交给胡标,然后又迅速地将皮夹塞进棉袄里面的口袋里,他怕父亲看到自己的皮夹空了。

    郑凡知道父亲在自己身上寄予了太多的希望,而那些希望完全是父亲躺在床上不切实际地虚构出来的,郑凡无法与大字不识几筐的父亲进行沟通,他不忍心大过年的把父亲的梦粉碎掉,所以,春节期间,他不得不配合父亲,把根本不存在的荣耀和富贵表演得异常逼真。郑凡在亲朋好友面前很无奈地被父亲一次次地神化。神化带来的轰动效应是,年初三,表叔拎了一桶米酒要郑凡跟县委书记下一道命令,让其在乡政府食堂烧饭的儿子转成国家干部,要是能当上副乡长更好。年初四,庄邻周天保拎着两只腌得金黄的咸鸭子来找郑凡,他女儿被拐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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