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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了。
岂料,那是方起了炉滚烫烫的沸水,李夫人喜用沸水泡茶,奴仆皆知。这翻了不要紧,一壶水眼瞧着便要浇到坐在末尾的李纤纤身上。
‘嘶’抽气的声音将众人都拉回了神,李纤纤已经吓傻,楚楚忍着疼,将手往袖子里缩。千钧一发之际,她替李纤纤挡了,沸水全泼在她手上。
李夫人面露不耐,不过是李湉湉犯的错,哪里舍得指责女儿,正要轻描淡写的敷衍过去。李轸早已一个健步跨到楚楚跟前,握住她手腕,查看伤势。
只见白皙水嫩的皮肤上登时便起了一片亮晶晶的水珠,这得多疼啊。
他微低着头,眉头拧起,高大的影子矗立活似岿然不动的泰山。楚楚慌的抽手,被他坚定而又温柔的握着,不容拒绝的架势。
李夫人道:“烫到了?好在不算太严重,回去抹上药膏,几日功夫也就好了。”
豆大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楚楚轻轻应了声是。
李轸却回头,凌厉的目光射向李湉湉,责怪的意思不言而喻。李湉湉被李夫人宠惯了,嘟囔道:“她自己凑过去的,干我什么事?”
李轸一身威压,是整个屋子里最高大的存在,他不说话,没人敢吱声儿。李湉湉委屈的望向李夫人,带着哭腔道:“就是不干我的事。”
“道歉。”李轸的声线还算平稳,只是莫名给人一股森寒的感觉,仿佛压抑着急怒。
李湉湉倔强的不吭声儿,撒娇喊了李夫人一声,李夫人正要打圆场,便听李轸道:“既然这样,便把家规抄五十遍。”
李湉湉哇的一声,哭着跑出去了,李轸补充,“屡教不改,禁足半月。”
李夫人不赞同的看向李轸,似乎很不满,可是长子已经是一家之主,她也不能当面反驳他。
楚楚被李轸亲自送回去,如月翻箱倒柜的找烫伤膏,李轸叫她去他院子找柱子要。
而后屋里便只他两个人,李轸对着她烫伤严重的嫩手,如临大敌,似乎怎么下手都怕弄疼她,楚楚又娇娇的要哭不哭的模样。
好像惹他心烦了,低声道:“别哭了,水泡不挑破,药膏渗不进去,好的很慢。”
楚楚一声不吭,良久回头看了一眼。李轸面无表情,好像在擦拭他极喜爱的宝剑,小心翼翼,动作轻稳。这番模样,忽略她心底对他的抵触,当真是极温馨的。
屋里两个人都没说话,他还穿着简练的戎装,刚从山上回来,还未换衣裳。肩背渐渐脱去少年的单薄,日渐雄健,腰肢却一如既往的精瘦,只有她知道用力时有多沉稳勇猛。
没多少功夫,李纤纤来了,听到外头的说话声,楚楚惊的忙将手缩回来。李轸深深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等到李轸起身出去,李纤纤蹭到楚楚身边坐下,看她伤的严重,终究起了点愧疚,“李湉湉活该,一点不如意,逮着什么都能撒气。”
楚楚揉揉额头,“小心些,她好歹是大姐。隔墙有耳。”
李夫人溺爱李湉湉,有目共睹,这一遭怕是要将账算到她们姐妹俩身上。
楚楚做好了准备,或是做不完的绣活,或是抄不完的佛经,她都不是没有经历过。偏偏这次竟什么都没等到。
如月便告诉她,“大爷找夫人说过了,大姑娘过于骄纵,与她往后可没好处,说是要好好煞煞性子,免得出门吃亏还带累家里。”
李夫人顿时叫他吓住,也顾不上姐妹俩,只忙着如何缓和兄妹俩。
楚楚听闻,终是松口气。
这一日,李轸正在书房练字,柱子从门外进来,手上提着包裹,“大爷交代的东西做好了,王裁缝说了,若是不满意,只管叫他改。大爷,您瞧瞧?”
李轸展开虎皮做的薄毯,摸在手里绵软柔滑,针脚也细密紧实,吩咐道:“好好包起来。”
提着小包裹,他绕着花园旁的小夹道进了后院,走到楚楚屋子不远处,两个人影蓦然跳进眼帘,他微眯眼睛,手上不自觉用力。
林安生将包裹递给楚楚,笑的腼腆,低头道:“这是我母亲做的,虎皮不大,做个手套用还使的。这一盒舒痕胶是极好的,抹在烫伤的地方,好得快。姑娘家留下疤痕总不是美事。”
楚楚进退两难,林安生难得朝她明显的示好。她拿了,便也接受了他,关系或可更进一步。若拒不受用,将人拒之门外,恐怕与林家也到此为止。
(七)
靠窗的炕上放着一个褐色包裹,楚楚自大夫人处回来便一直盯着看了许久,如月自外头进来,将食盒放在桌上,端出里头的盘子。
笑着朝楚楚道:“今儿有新鲜的栗子糕,还有姑娘喜欢的枣泥核桃方糕,庄子新敬上来的果木,立马便做出来,给姑娘送来了。”
楚楚淡淡的扫了一眼,鼻尖嗅到一点甜腻,道:“搁着罢。给纤纤送些去。”
如月道:“好歹尝尝,我也给于婆子回话。她那小心样儿,省的再来歪缠我。”
说起这个,还要往前数,之前李老爷在的时候,家里张姨娘和大夫人互别苗头,谁都想把对方摁下去。张姨娘第一个孩子便是楚楚,虽是个女儿,张老爷也很喜爱。
原本不大高兴的张姨娘见老爷并未怪罪,也放下心来,准备仔细教养女儿,拴住李老爷的心。偏生大夫人也不是吃素的,内宅手段,夫人教养庶女是常有的事。
借故,李夫人便将楚楚从张姨娘身边夺过来,刚开始在李老爷跟前还有点嫡母的风范,只是张姨娘又生了李纤纤,对楚楚越来越不在意。
没了膈应张姨娘的作用,李夫人对楚楚失去耐性,将人往丫头婆子手里一扔了事。想起来问两句博个慈母的名声,一时忘了,两个月都不见一回。
楚楚在府里,自小便是个没人理会的,底下的奴仆看人下菜碟儿,没少给她苦头吃。李老爷去世,张姨娘失去庇护,被撵回老家,更没人理她。
虽说是个小姐,有时候过的比个丫头都不如。有一回,厨房掌勺的于婆子起晚了,忙着给大夫人大姑娘做饭,将隔夜馊了的饭菜送来给楚楚。
如月气的要找她理论,恰巧那时李轸也在楚楚屋里,听如月气哼哼的说完,当即叫来于婆子。二话不说,踢腿便是一记窝心脚,踹的于婆子人仰马翻。
还不敢喊冤,哆哆嗦嗦跪在地下,不敢看李轸阎王一样面无表情的脸。
虽然当时大爷什么都没说,在内宅浸淫多年,于婆子凭自觉也明白了,二姑娘得罪不得,比之大姑娘还应该小心翼翼。
楚楚在大厨房的待遇方慢慢好起来,这些年来,有什么好东西,李湉湉有的,楚楚就不会少。大爷也没再找过厨房什么麻烦。
有时候确实忙了,李轸屋里迟了用饭的时候,他都不会说什么。
于婆子精乖,时时来楚楚这里走动,嘘寒问暖。家里的婆子见她巴结个最不得势的,暗地里多少讥讽的话传到她耳里,于婆子嗤一声,一群没眼色的,活该是最下等的奴仆。
李轸有时候确实对她很好,可是这些有什么用……
楚楚脸色一黯,“什么时候了?”
如月道:“再过一刻钟,该去请安了。等伺候夫人吃完饭再回来,得饿成什么样儿,姑娘先用些垫垫罢。”
楚楚摇摇头,下巴点了点,“那包东西,想必是……他送来的,收起来。”
如月朝她示意的地方看了一眼,一张崭新的老虎皮毯子,近来只有大爷出门行猎,何需怀疑。不过这东西就扔在门口,也没见什么人,是个什么意思却叫人琢磨不透。
如月想不通,将包裹拿进里屋锁起来,出来见楚楚还坐着发呆。将桌上的盘子朝她跟前一推,楚楚两根纤白的手指夹起一块糕点,咬一小口。
慢慢吃了两块,摇摇头,问如月,“大爷……出门几日了?”
李轸时常不在后宅出没,除了偶尔过来,或在大夫人处见到他,平常哪里知道他是否在家。而且,楚楚也不喜欢叫如月去打听李轸的行踪,关于他的消息多半从下人处得知。
这一问上来,如月一时也说不清楚,想了想,“大概是前天,晚上就没在夫人院子里看见大爷了。”
楚楚唔了一声,等去李夫人屋里请了安,回来便读书临贴,也不再问李轸。如月趁着她出门的功夫,去前头问了问李轸屋里的下人,以防楚楚再提,倒是白操心。
边城的夏季尤其烘热,四月间而已,太阳浓烈,将人困在屋里,寸步难移。
楚楚今儿起的早,便先去了李夫人处,等了许久,半晌不见李纤纤过来,眼见李夫人要问,不由着急。
李纤纤等婆子掀起门帘,提着裙子进门,本就是一副西子捧心之姿,今儿更显怏怏。楚楚盯了她一眼,疑惑的很。
李纤纤也不看她,径直便朝李夫人跪下,哭泣道:“求夫人开恩,我姨娘病重,几日不能下榻。夫人行行好,看在她伺候父亲一场,服侍您多年,救她一救吧。”
李夫人还没什么表示,楚楚不由大急,一面担忧张姨娘身子,一面为李纤纤的莽撞惊怒。
李夫人最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修养多年,情绪掩藏的极好,不急不慢道:“你是如何得知的?”
李纤纤脱口就要说张姨娘来信告诉她的,楚楚先她一步道:“前儿庄子送货的管事妈妈提了一句,离老宅近,女儿斗胆,托她看顾姨娘一二。”
李夫人轻睨她一眼,皮笑肉不笑,“你倒是个孝顺的。”转头问李纤纤,“你要我救她,也是,那是你亲娘,放心不下人之常情。你倒说说,我要如何救?”
李夫人这样一问,倒把李纤纤问住了。她的本意,自然是趁着姨娘这次生病,接她回府,一来免了张姨娘在外受磋磨,二来她也有个依靠。
殊不知,这府里最护着张姨娘的李老爷已死,李府已经是李夫人的天下,张姨娘这个手下败将离的远远的或还平安些。
李纤纤不敢直接道出自己的想法,抬头朝楚楚看去。
李夫人朝镜子里理了理鬓发,换了一根簪子别上,慢悠悠道:“既然病了,也该接回府里来。况且,她与老爷情深,老爷去了她也吃斋念佛起来,倒不如在家里修个佛堂,几下里便宜。”
楚楚脸色一白,张姨娘回来,安能还有命在?酝酿片刻,楚楚大起胆子,怎么也要将李夫人这想法劝回去。
还未开口,外头传话,说是大爷回来了。李夫人顿时笑容满面,叫摆饭。
期间,楚楚一直没有机会同李轸说话,好容易吃完饭,李夫人叫他回去歇着。楚楚顾不上李纤纤,朝着李轸追去。
似乎知道她在后面赶不上,李轸却走的很快,仿佛并不想见到她。
楚楚在李轸院子外面犹豫不决,依着她的性子,实在不想麻烦他。李轸给她的那些银钱,楚楚都不准动用半分,能与他划清界限的事,她从不含糊。
只是这件事,非他不可。
李轸简单的冲了澡,见楚楚还在外面徘徊,没有丝毫要进来的意思,甚至转身要走了。他脸色一黑,踢到一旁的椅子。
柱子在廊下望望里头,再望望外头,菩萨一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听到屋里的动静,担心惹火了大爷,姑娘没事,他可要吃挂落。
忙小跑到楚楚跟前,“姑娘快请进,大爷盥洗呢。”
暂时见不到李轸,楚楚微松口气,略一停顿,跟进屋子。柱子并没有将楚楚送进李轸会客的书房,直接领进了寝室外的小茶间。
说了一句稍后,关上门,楚楚还没反应过来,柱子已经跑院子外去了,甚至院门也给关上了。
她惊了一跳,站起身就想出去,偏偏李轸这时候从屏风后绕出来。
刚洗完澡,只围了腰间以下,头发披散着,长相清隽,却不显女气。肤色白皙,线条极其流畅,皮肤下蕴藏着勇猛的力量,肩背结实壮硕,极具阳刚之气的男儿身。
一副上佳的皮囊,偏生满身大大小小的疤痕破坏了美感,最长的一道伤口,从左胸一直划到右腹,总有六七公分长。蜈蚣一样崎岖丑陋。
李轸每次要她的时候并不喜欢有光亮,楚楚知道他身上伤疤多,摸到的却没看到的触目惊心。
那伤那么长,无法想象受伤时的凶险,他从来都不爱显露情绪,楚楚只当这个人没有感情。想必那个时候,他也是极疼的,她看的怔住。
(八)
愣神了大概有一盏茶功夫,楚楚抬头去看李轸,却见他正望着她,眼珠漆黑深邃,情绪半点不露。
楚楚默默移开视线,靠在门边,低头道:“我先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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