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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七月底。
霖城市的天空浓云密布,如涂抹了重彩,压抑而沉闷。
条条错落有致的小巷里细雨飘摇,灰色瓦片排列而成的屋檐不停往下滴水,落在青石板的坑里,静默无声。
夏栀一手撑伞,一手拉着行李箱,走到某条小巷的巷口,先看见的是十分扎眼的黄色广告牌,上面写着“修车补胎”四个大字,而后才注意到一旁的指路碑,纷乱的划痕中隐约可见“花枝巷”这仨字。
继续往里走,小巷曲折,逼仄又悠远,大喇叭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地传进耳朵里,满是市井气息。
这儿是一个小菜市场,破旧斑驳的红色铁门上满是锈迹,在它左右两旁各栽种了一棵大槐树,几位大爷正树下乘凉,坐在石桌前悠哉地下象棋。
应该就是这儿了。
夏栀往西走了没几步就看见了189的门牌号,这里是她的新家。
门上挂了两个红灯笼,两侧的围墙上爬满了苍翠欲滴的藤蔓,墙角有青绿色的苔痕,混着脏兮兮的淤泥,乍一看恍然有种惊悚片的氛围。
推开门,夏栀试探性地喊了声“妈妈”,不多时,一个穿着红色裙子的女人扭着纤细的腰肢走来,单从她艳丽的外表来看,大概只有三十出头,然而实际年龄已经四十多了。
“淼淼,不是说好我去车站接你的吗?”
柳思然唤的是夏栀的小名。
“不想麻烦你。”
夏栀拉着行李箱进门,里边拥挤又逼仄,从过道拐弯就是客厅,一边各有两个房间,厨房和卫生间是挨在一起的。
“你住这间,妈妈都帮你整理好了。”
柳思然拉着她进去一间有扇小窗户的房间,里边打扫得干干净净,铺了粉色碎花的床单。
夏栀将行李箱放在角落,“我能休息会儿吗?
早上起得早。”
“好,你睡吧。”
柳思然是请了半天假的,“妈妈等下要去上晚班,钥匙给你放在桌上,在附近逛逛可以,别走太远。”
要出门时,她又想起来交代,“还有,我给你留了菜,记得热下吃。”
她一走,房子里突然像是空了,夏栀躺下,盯着天花板失了片刻神,蒙头准备睡觉,然而耳朵里那些嘈杂的叫卖声却吵得她根本睡不着。
索性走出去,夏栀沿着巷子继续往西走,然而迎面一辆摩托车猛地冲过来,行驶到她身旁时也没刹车,白色裙角被溅上许多泥点点。
摩托车开过去五米又刹车,车主人回头看了眼,大步流星地跑过来,对夏栀点头哈腰地说:“美女,真不好意思,刚刚我没注意。”
要不是看她长得漂亮,他会回来道歉?
做梦呢。
夏栀的性格本就不爱与人争,见对方态度诚恳,摇摇头道:“没事儿,回家洗洗就好了。”
“你是这儿的人吗?
以前怎么没见过你呢?”
肖则烨目光灼灼地询问,胸腔里的那颗心脏在狂跳不止。
面前的女孩肤色白皙,双眸大而明亮,秀挺的鼻梁下是樱桃小口,五官组合在一起只有完美可以形容。
她如同一株野百合,静静地绽放在悠悠山谷的斜坡之上,气质清纯又干净。
“我刚搬来。”
“难怪呢,我说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肖则烨摸了摸后脑勺,看一眼她脏掉的裙子,难得愧疚地说:“要不我带你去买身新的赔给你吧。”
“不用了,你骑那么快应该是有什么急事吧!快去忙吧。”
肖则烨:“………”
这话说得他面上更挂不住了。
蹭了蹭鼻子,肖则烨拿出手机,“要不加个微信?
回头请你吃饭。”
“我的手机没这功能。”
怕他不相信,夏栀还从斜挎包里拿出给他看了眼,是十多年前的那种诺基亚款式,除了接听电话发短信,大概只能玩俄罗斯方块或者贪吃蛇。
肖则烨觉得他遇上一个宝藏女孩,失笑着点点头,“行吧,我相信我们有缘会再见的。”
—
来到酒吧,肖则烨的屁股还没坐下,就对兄弟几个炫耀起来,“哎,我跟你们,刚才我在花枝巷遇见一女孩,长得特正,我敢保证你们绝对没见过长那么漂亮的。”
“再漂亮还能有多漂亮?
你就吹吧。”
路枫第一个表示不信。
“你们回头要是见到就知道了。”
肖则烨端起杯子喝了口酒,“不过事先声明,这女孩是我的,你们谁都不准打她主意。”
林溪言轻笑了声,“说得好像人家能看上你一样?
你当你的脸长御哥那样?”
角落里坐着的那位痞气地翘着二郎腿,即使被点到名也没半点反应。
酒吧昏暗的环境下,他坚毅的脸庞忽暗忽明,从侧面看能发现脸部线条极为流畅,像是精心雕刻得那般。
下巴上就算是有道伤痕,也丝毫不影响帅气,反而更增添一丝野性。
深邃如海的眸犀利地盯着一处,不知在想什么。
路枫看向他:“御哥,你从来到这儿就一句话不说,是有啥心事吗?”
肖则烨:“他不整天这样。”
林溪言也接了句:“御哥想什么都有可能,就是不可能想女人。”
话落,江御突然站起来,未发一语直接走人了。
瞧着他冷漠的背影,三人对视一番,都觉得今天的江御不大对劲。
酒吧出门右拐就是花枝巷,他的家在那条巷的尽头,是一栋格格不入的大别墅。
今天是个大晴天,却淅淅沥沥下着雨。
江御冒着小雨往前走,肩膀即使被打湿也没理会。
“小子,可算让我逮到你了。”
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得意的声音,伴随着他张狂的笑声,江御缓缓转过身。
“你他妈挺拽啊!我兄弟你也敢碰?
找死是不是?”
染着黄毛的胖子话音一落,对后面的几个小弟招手,“给我往死里打。”
三位小弟面面相觑一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才鼓起勇气往上冲。
这一片的人谁不知道,江御打起架来不要命,大家都说,他父亲是杀人犯,他的骨子里肯定也流淌着犯罪的血液。
江御的神色未见一丝一毫的慌张,其中一位冲过来的时候,他擒住对方的手腕狠狠反手一拧,接着猛地抬腿踹了另一位一脚。
四个人很快厮打成一片,江御即使本事强,也抵不过他们这么多人,渐渐开始体力不支。
胖子趁他不注意,狠狠一拳捅到了他的肚子上,江御狠狠蹙下眉,吐出一口鲜血。
黄毛胖子见好就收,“行了,别把人打死了,给他留一口气。”
他神色睥睨地看一眼半跪在地上的江御,带着那三个小弟飞速离开。
江御被打到了肋骨处,疼得直不起腰,他额头上大颗大颗的汗珠混着雨水往下流,无声地喘着粗气。
阳光明晃晃地照在头顶,他看见地上自己的影子,被滴落的雨水分割得斑驳陆离,像条丧家之犬,卑微又可怜。
“需要我扶你起来吗?”
头顶忽然响起一个清脆的女声,那声音像是山间流淌的泉水,慢慢浸入他的心底。
江御抬头,看见一张美得张扬的脸,柳叶弯眉,澄澈明亮的双眸,在阳光的照耀下,皮肤白得像是会发光。
她的气质那么纯净,美好得让人想要摧毁。
夏栀对上他漆黑狭长的眼眸,不自觉后退一步,他的目光太有威慑力,像是掺了千年寒冰,冷得人心脏发颤。
带血的唇角虽平直地抿成一条直线,却在无形中透露出不好惹的气势。
二人的视线只有短暂交汇,夏栀神色里的惊愕被江御尽收眼底。
许多人见到他都想退避三舍,何况是这样一个乖乖女。
他嘲弄地牵扯下唇角,意识到自己刚刚对着她失神了数秒,立刻冷漠地别开头,一个字都吝啬回答。
“刚才我有看见你们在打架,但想到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就没过来,本来想报警,看他们走了就作罢了。”
夏栀缓缓蹲下去,拿包里拿出一包纸巾递给他,“擦擦吧。”
她示意一下嘴角的位置,秋水般的眸子就这么看着他。
江御对她的举动感到意外,却依然没接,视夏栀如隐形人那般,夏栀的手就这么僵在半空,维持着尴尬的姿势。
半晌,她慢慢地垂下手,将纸巾又放回包里。
江御观察着她的举动,眼神里带着冰冷的嘲弄,“知道我是谁么?”
他的声音冷得让人发颤,夏栀无声地摇头,下一秒听他低笑了声。
“就不怕我是坏人么?”
他捏住她的下巴,指腹的鲜血在她白皙的皮肤留下清晰的印记。
夏栀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依旧没说话。
雨水越下越大,江御猛然松了手。
他缓了会儿已经不难受了,倔强地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好心被辜负的夏栀站在原地,并不觉得生气,有些人就是没礼貌,她不计较就是了。
看一眼旁边的屋檐,她连忙过去躲雨,再往远处看时,那一抹黑色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雨雾中了。
—
柳思然的晚班上到九点多,回家时轻轻推开夏栀的房门,看见她已经躺下睡了。
对女儿,她总是心怀愧疚的。
无奈地叹了口气,柳思然给她把门带上,拿下包去洗澡了。
房间里的夏栀缓缓睁开眼睛,面对一室的黑暗,脑海中又浮现出各种纷乱的画面。
九岁那年爸妈离婚,她被判给爸爸,他却不管她,自己一个人去了城里打工,让她跟着奶奶,等到夏栀十三岁那年,爸爸回家时带回一个女人,说要和她再婚。
爸爸重新组建家庭后没多久,奶奶便过世了,她被带到了那个不属于她的家里过了三年。
继母也带了个女儿,只比夏栀小一岁,爸爸为讨继母关心,拿她当亲生女儿一般对待,对夏栀不管不问。
一次误会,夏栀被继母拿凳子砸伤了腿,她骂骂咧咧地让她滚出这个家,从没在她亲生妈妈面前示弱过的夏栀主动给她打了电话,求她带她离开。
柳思然听到女儿在电话里啜泣的声音,心如刀割,她当即给夏栀的父亲打了电话,争取女儿的抚养权,想不到他格外痛快,直接让她把孩子带走。
之后,夏栀便来了这儿,一个对她来说全然陌生的地方。
可在这儿睡的头一晚却是夏栀近三年过得来最踏实的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