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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观潮回往卿云斋的时候, 谨言追上来, 给他加了件斗篷。
“闲的你。”孟观潮说。
谨言笑道:“这是四夫人新做好的。”
那就是闲的她。他又不怕冷,她何苦累眼睛耗时间。
“我说,爷, 您要还看谁都不顺眼, 就还接着算账见管事吧?”
孟观潮睨了他一眼, “离我远着些。”
“好嘞!”谨言笑着跑回外院。
回到卿云斋正屋, 孟观潮见东次间、寝室和小书房都亮着灯, 便问一名丫鬟:“夫人呢?”
“在小书房。”
他举步寻过去。
室内没留服侍的下人。
徐幼微站在大画案前, 正凝神作画,近前摆着颜料。她穿着桃红色撒花小袄,青丝利落地束在头顶, 用的是他给她做的簪子, 袖口挽上去一截,右腕戴着他给她做的珍珠链。
看到这样的小妻子,真好。不能更好了。
他轻咳一声。
“诶呀……”徐幼微被吓了一跳,手便是一抖,画也就毁了。大眼睛望向他,又笑又恼的,小表情很拧巴。
他轻轻地笑开来, 解下斗篷,挂在衣架上,走过去,“这么晚还不睡?”
“睡不着。”徐幼微老老实实地说, “而且林漪喜欢猫蝶,我想学着画一幅,看能不能送给她。”
孟观潮微微扬眉,站到她身边,“这种事儿也能现学现卖?”
“小时候画过一阵,就想看看能不能捡起来。”徐幼微放下笔,用帕子擦了擦手,转头笑盈盈地看住他,抬手摸了摸他面颊,“肯回来啦?”
“嗯。”
“那,”她的大眼睛里欢悲并存,张了张手臂,“要抱。”
孟观潮的心立时柔软得一塌糊涂,笑着把她揽到怀里,手抚着她的颈子。
她深深呼吸,闻着他好闻的气息,轻声说:“想你了。你都不想我。”
他低头吻了吻她额头,“想,怎么能不想。”
她仰脸打量他,“我们走吧,回屋歇息。”
“不急。你乏了?”
她摇头,“你多久没合眼了?”
“没事。”孟观潮转头看一眼残了的画,笑,给她换了一张斗方尺寸的画纸,“来,让我瞧瞧布局、笔法。看能不能指点一二。”
倒不是他自负,是她的手法一看就很生疏,分明不善此道。
徐幼微见他很有闲情的样子,便从善如流。
她在画的猫蝶图,已经习练几遍,都不满意。孟观潮拿到手里看了看。
布局毫无问题,只是笔法不相宜。
孟观潮想到了她的字。如此柔弱的一个人,字赏心悦目之余,一笔一划俱是铁画银钩,遒劲有力。真不像女孩子的字迹。
此刻在作画的手法,又分明是画惯了水墨,手法飘逸洒脱,却少了些轻灵细致。她自然不是不明白这道理,只是还没把手法调整过来。
她的矛盾,在骨子里。
孟观潮就问:“宁老爷子只让你习水墨?”
“嗯。”徐幼微解释道,“我性情瑕疵颇多,习字方面,师父让我临笔触遒劲有力的法帖;作画方面,让我常年习水墨。”
孟观潮释然。
作画亦是为了沉淀心境,有时性情要与画种相辅相成,有时则要相互弥补。
母亲主要指点他工笔画,意在尝试让他性情柔和一些。
“这一幅只当练手。”孟观潮展臂过去,握住她执着画笔的手,一面去蘸颜料一面说,“画猫蝶,笔法胜在轻灵,你这架势,却像是要给谁题字,恨不得力透纸背。”
徐幼微笑出来,“哪有这么夸大其词的。”
孟观潮也笑,比照着她画成的图落笔,“知道怎么运笔,画起来就容易了。”
“嗯。”她懂他的意思,知晓自己不需用力,只要感受他的笔法。但是,这情形,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与她呼吸相闻的人,又是她十足十想念、担心了这几日的男子,没法子全然配合,不知不觉的,执笔的手就会用力。
“是你教我,还是我教你?”孟观潮打趣她。
徐幼微理亏地一笑,颇有些不自在。
孟观潮笑意更浓,亲了亲她面颊,“专心些。”
“好。”徐幼微凝神静气。
等她全然习惯了,孟观潮和她闲聊:“信佛?”
“算不上。佛家、道家的经文,都常看。但是,不会抄写经文、供奉菩萨,不会定期去寺里上香。时节相宜的时候,倒是愿意去寺庙、道观走走。清静之地的氛围、景致,与别处不同。”
“原来如此。”孟观潮一笑,“先前跟我打机锋,我还以为你神叨了。”
笑意到了徐幼微眼中,“只是想与你说说话罢了。”若说家事,他会觉得琐碎;若说门第之间的走动,他兴许会多思多虑。只好说最见他心境而又虚无缥缈的话题。
“我要是不回来,你怎么办?”孟观潮柔声问。
“容易。我还准备了单独盛放书签的锦匣、笔筒,存着几部孤本古籍,一样一样送去,继续跟你传字条就是了。今日你要是不回来,明日起,我就向你请教制艺。”
孟观潮轻笑出声,“真难为你了。”
她轻声说:“只想你明白,我在陪着你。我们都在陪着你。”
他凝了她一眼,“我知道你在,你们都在。”
“我晓得。”如果不是为着亲友,对于太后,他便不是这种处置的方式。
孟观潮解释道:“我脾气差的时候,话都是横着出口,克制不住。与其回来惹得娘和你、林漪不好过,还不如等好一些了再回来。”
“懂。”他有太多需要回顾、消化、安排的事。他需要绝对的清净、冷静。
“理解就好。”
徐幼微想到书签,问道:“喜欢那一套书签么?”
喜欢么?放在案头,片刻得闲便随手取出一枚把玩。
“喜欢。”孟观潮由衷地说,“没想到,你还会做这些。”
“习字作画,起初腕力不足,手也不稳,师父师母就教我做印章、书签之类。”
他一笑,“这些,他们倒是把你当男孩子来教导了。”
“嗯。可惜……辜负了他们。”前世活成那样,全无笔墨间的柔韧有力,只有沉默忍耐,再到浑浑噩噩。如果活得清醒一些,如今遇到是非,多多少少也能帮他一些。
“才十七岁,路还长着,哪儿就谈得上辜负谁了?”
徐幼微顿了顿,笑着嗯了一声。的确,今生的路还长着,不妨稳扎稳打,慢慢成长。
说笑期间,一只大黄猫逐渐成形,跃然纸上。
“嗳,果真不一样啊,有灵气了。”她喃喃叹息。
孟观潮笑一笑,“今儿先到这儿,等消化完再教你。”
“真的?”她喜上眉梢。
“自然。”孟观潮亲了亲她脑门儿,携了她的手,出门前,给她罩上斗篷。
今日明月高悬,只是因着天气寒冷,月光更添几分清寒之意。
外院喜宴已经曲终人散,原冲踏着月色回到新房。
靖王那厮,在孟府喝过喜酒,又跑来原府喝喜酒。观潮作为之澄的娘家人,便没过来,靖王就没完没了地找辙灌他酒。
倒也不难应付,加之靖王的闹腾是善意的、喜气洋洋的,让宴席间笑声不断,也便愿意全盘接受。
欢笑,是他如今最愿意享有的。
新房里里外外都布置得透着喜庆,步入寝室,他便望向千工床。
李之澄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
凤冠霞帔,珠光累累。挑落盖头时,他看到的她,就是此刻这样;耀目的红、璀璨的珠宝,反倒彰显了她独有的清丽、清冷,美极了。
这样的她,让他看着,心就安稳下来。
他噙着微笑走向她,期间取出封红,赏了服侍在室内的喜娘、丫鬟,又摆手示意她们退下。
他走到她面前,携了她的手,轻轻握住。
这一刻,他想起的是,他与她之间隔着缀以大红花的红绳,相形走在笔直的红色毡毯上。
恍若在梦中。奇的是,那样的感触之中,那样的一条路上,他想起的是一些可有可无的事。
有些地方,习俗是新娘子要由同族兄长背到花轿前。
而京城诸多门第,有不少亦沿袭了那风俗。
到了观潮成亲,自是不能延续这习俗:怎么能让自己的堂姐让徐幼微的哥哥背着?便以红绳为线,新郎引着新娘到花轿前。
有好事者探询:是太傅看不上徐家子弟,还是太傅夫人与兄长不合?
被问及的人众口一词:地方习俗,谁若遵循,不是错,可若容不下旁的习俗,便是蠢了。新娘子被兄长背着到花轿前,除了两个人都狼狈,还剩下什么?要是那新娘子二百斤,兄长百十来斤,又当如何?
只需一听,便知是谨言慎宇替自家爷说的并安排下去的。
至于闹洞房,那就更是无稽之谈了,但凡高门,都不会让新人成亲当晚被一群乌合之众戏弄。
所以,思来想去,之澄嫁他,就是风风光光的。
所以,他们,终于正式的,圆满的,结为夫妻了。
李之澄的轻软语声打断他思绪:“在想什么?”
“没什么。”原冲一笑,“在庆幸。”
李之澄想一想,笑,“万幸。”
原冲手势谨慎地给她取下凤冠,“怎么还戴着这玩意儿?也忒沉了些。”早就派人告诉她了,让她只管换上轻便的衣服,早些安睡。
李之澄语气更为柔软:“可我喜欢。”
正式嫁给他的感觉,喜欢极了。所以,不愿意错过章程中的每一个环节。
“有多喜欢?”他捧住她面颊,凝住她明眸,“比喜欢我还喜欢?”
她瞧着他,绽出清浅又纯美的笑,“差不多。”
随后,他吻她,炙热的。
随后,他要她,坚定的。
要这个素来柔弱淡然的女子。
要这个独自走过腥风血雨的女子。
要这个,他爱了多年想念四年的女子。
曾错过,幸好不晚。
珍惜、弥补,都还来得及。
翌日,因皇帝出行之故,自是没有大早朝。百官各司其职即可。
一大早,谨言神色肃然地到了卿云斋,在廊间见到孟观潮,禀道:“四老爷,昨儿深夜,三老爷咽气了。”
“嗯?”孟观潮纠结的是,“什么叫咽气了?”
“油尽灯枯了。”谨言险些冒汗,提醒道,“以他那身子骨,撑到现在,已经少见。这三日,真是什么都交代不出来了。”心里想着,您都把人收拾得没人样儿了,到现在才断气,已经很够意思了吧。
“意思是说,由他所得的消息,截止三日前为止?”
“是。”
孟观潮敛目思忖片刻,“他招出来的人,你随意选三五个,做探路石,让靖王加以利用,整治大老爷、二老爷。”
“靖王若是改变主意,不应——”
孟观潮眉梢一扬,笑笑地看着谨言,“不应,那就好办了,他会成为皇室最有分量的陪葬品。”
寻常人听闻,大抵要吓得找不着北,谨言却是毫无意外,语气轻快而坚决:“小的明白!”
孟观潮失笑,“这些,顾鹤早就猜出了几分,也没少主动帮衬。眼下的事,你派人跟他透露一二,他就知道怎么做了。”
“您放心!”
太傅留着靖王,是因情义所至的不忍,更是权臣的制衡之道。
如果靖王不用活了,那意味的就是,皇帝、太傅、靖王之间,三者已只留其一。
在当下,谁能留,谁会死?
太傅把决定权交给了靖王和太后。
太后的事,可不只是处置一个女子那么简单。
慈宁宫。
顾衡笑笑地道:“太傅这两日,想除掉一个簪缨世家里的一些人,需得靖王帮衬。
“靖王若是尽心竭力地帮衬,那么,就能留在帝京;若是不知好歹,那么——太傅说,他会为当今皇室陪葬。”
呆呆地卧在床上的太后沉了多时,猛地坐起身来,“皇室、陪葬?陪葬?”她语声低而沙哑。那句话的含义,她如何不明白,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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