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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晴。
西固关军营地的演武场,高台之上洛川与陈敬之并排而立,除了洛川身边的老车夫之外,就只有一个披着斗篷带着面具的神秘人。
陈敬之再次回头仿佛不经意般扫了那神秘人一眼后,压低了声音对洛川道,“从军务处传来的消息看,南部战场上已经有过几次不大不小的接触战了,这一次南夷方面出动的人手较之往年多了太多,再加上我和赵贵各自带了两支精锐队伍北上,反倒换了原本的甘原和上原军南下顶替,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上都差得远,南部战场这个冬天不好过啊......”
“蛇虫鼠蚁不耐冬季严寒,虽说南部战场那边气候要稍稍温和一些,但冬天到底是冬天,南夷发动大规模战役的可能性不大,南军的这个冬天难过是难过了些,但撑下来不难,难的是明年春天,”洛川眉宇之间亦有些忧虑,“还有粮食,如今从三富郡来的粮食质量已然不行,离郡储备仓的粮食向来是以新换旧,如此才能存得久些,如今这样怕是早早就要动用储备仓的根本,那三郡里有些人恐怕动的就是这个心思。”
陈敬之同样微微蹙眉,“那三个郡本也不是一条心,如今安阳郡南部第一道防线被破,按照军务处的情报,即便是冬季里,安阳郡南部第二道防线上也承受了远超往年夏季的压力,很明显南夷是在以攻代守,死死拖住安阳郡在第二道防线上,让他们不可能趁着冬季反抢回第一道防线的控制权,安阳郡方面已然给包括我离郡在内的西南汉州各郡都递了求援的文书,可时至今日没有一家拿出一兵一卒,如此一来,明年春季一到,安阳郡第二道防线必破无疑。”
他叹一口气继续道,“安阳郡地势平坦,少有关隘,如今的安阳郡在魏长河的主持下,以元河为凭修筑第三道防线,元河以南的百姓已经在往北迁徙,大片的沃土十有八九是要让给南夷了,更可怕的是,依河而守对水军的依赖性很强,这却不是安阳军擅长的领域,这第三条防线恐怕也难以抵挡更久,一旦元河一线再破,整个西南汉州乃至江州的平原腹地就算是向南夷打开了大门,后果不堪设想。”
洛川摇了摇头,“江州富贵和平了太久,又觉得有雅河和上云山脉一线可以据守,不见得对于安阳郡三道防线被破的遭遇有多强烈的痛感,广郡和河内郡同样在雅河以北,水军又都不弱,虽说唇亡齿寒的道理都懂,却也未见的真的会给安阳郡太多助力,各怀鬼胎罢了。”
陈敬之沉思片刻,点了点头。
洛川又道,“安阳郡若破,南夷长驱直入人族平原地带不说,还会对我离郡和永昌郡形成半包围的态势,尤其是永昌郡,面对东、南两个方向的压力恐怕难以抵挡,西南汉州便有可能被南夷横腰斩断,再分而吞之。”
“西夷恐怕也会入局,我离郡若同样在南线和西线承压,就算仰仗地利防守,恐怕也难以持久......”陈敬之扭头看向洛川,“公子以为......我离郡可有破局之道?”
洛川回望向他笑道,“敬之,陆将军可有破局之道?”
陈敬之一怔,随即摇头道,“敬之自入苍颜之后,便不再与陆将军有过联系,不知陆将军对局势如何看法。”
“那便替我问问,”洛川看向演武场上的军阵气势,声音有些沉,“昨夜,我收到太守大人寄来的一封信,也知道了许多不曾想过也无从知晓的事情,如若太守大人推测无差,这西南汉州大概确实在劫难逃,我离郡却仍还有一线生机,虽说那一线机会不但要地利人和还需要一些运气,却也实打实是我离郡一地能做到的极致了,可......若不止是我离郡一地呢?”
陈敬之又是一震,看向洛川的目光有些异样。
洛川却没有看他,只是自顾自的言语,“我曾见河内平原稻田如海,我曾见广郡商路贸易不绝,我曾见永昌村落炊烟袅袅,我曾见离郡老幼安乐于乡,我西南汉州沃野数千里,百姓数千万,怎么就要交由南夷那群蛇虫鼠蚁去糟蹋?”
“敬之,替我问问人族名将陆东风,就问,我西南汉州千万百姓,可还有一线生机?!”洛川转身就往高台之下走去,只留下陈敬之一人,在高台之上,不知想些什么......
等到走得远些,老车夫才低声道,“你曾在河内郡首府怀城见过魏长河,他亦是人族十大名将之一。”
洛川双手负后放缓了脚步,“我从不怀疑魏长河有极大的格局和智慧,可即便天时地利都站在他那一边,他也很难阻止如今的南夷大军从安阳郡北上,除非他身边站着的,是留仙吕祖。”
老车夫皱眉道,“南夷若集中兵力和强者攻打安阳郡一地,那除非吕祖重生否则没有人能挡得住,可从如今的境况看,南夷并没有放弃攻入离郡和永昌郡的打算,如若南夷将兵力和强者分散于整个南部防线,则安阳郡未必不能守住第二道防线,如若第二道防线被魏长河守了下来,离郡和永昌郡或许就要承受更大的压力了。”
“有可能,但很难,那需要他魏长河打出一场震古烁今的大胜来,可你别忘了,他只是一个名将,却不是一位明主,安阳郡太守也能和他一样孤注一掷追求毕其功于一役?”洛川摇了摇头道,“只看如今从安阳郡来的供粮也一样是下等的陈粮,就知道那位安阳郡太守胸襟大概也就如此。”
老车夫顿时无言以对,半晌之后也只是一声叹息。
洛川却也没有心思去理会江伯对那位异乡好友命运的慨叹,因为此刻的他何尝不一样在命运的漩涡中挣扎而不能自已?
他穿过演武场,没有回到那座小院,而是径直出了军营地来到东城区,身后除了老车夫与神秘人之外还跟了洛长恭的一支三十人血骑,人人步行,却也没有什么人会靠近。
他走过长街,看着昨天还血肉横飞的街道已经被清洗干净,他走过巷道,残破的墙壁仍旧残破,可四下里的碎石连同血迹都已不见。
他走上西固关的城门楼,看着城下有的人离开,却也有的人到来。
他觉得自己要做的那个选择,大概也和这些人家想了一夜的决定一般,不过是把全家人的身家性命赌在一个选择上罢了。
至于这选择到底是对是错是好是坏。
只能,且行且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