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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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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5 章(第3/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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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月前,皓月散人就看出长安城中藏着命中带天煞之人,她预言长安城会有一场大祸事,而圣人的怪病正是因当年的大煞物“女宿”而起,煞气若是继续蓄积,可能会导致皇帝的余毒提前发作。

    淳安郡王索性据此定下一个举事计划。

    这盘棋可谓险中求胜,但一旦成了,便可掀天揭地。

    “你胜券在握,严司直却势单力孤,仅凭那点单薄的证据,他是无法举证你有谋反之心的,既如此,为何不肯放过他?”

    “你不是早就知道答案了?”

    淳安郡王笑道,“不杀他,我焉能拖延时日?

    那晚我故意让严司直死在道长眼皮子底下,就是为了让你们误以为我们急于灭口。”

    他不但让人给这位严司直服了毒,还取走了他的一魂一魄,如不立即为严司直做法招魂,连投胎都会丧失资格。

    那时候清虚子和王妃已经察觉到城中有漏洞了,假如连夜找寻,很可能会提前找到阴冥地界的出口,那样他也就无法在阴日那晚圣人发作时,利用那口井牵制住道长和王妃了。

    假如说这世上人人都有弱点,那么道长和王妃的弱点就是太讲“道义”。

    道义如同枷锁,有时候会死死捆住一个人的手脚。

    如他所料,他二人果然心软了。

    为了给这位年轻官员招魂,清虚子光是做法事就花了整整一日一夜。

    就是这一天一夜,道长错失了封锁地狱之门的最佳时机。

    “这是一场赌局,容不得半点闪失。

    为了捱到那一日,再多杀几个李司直刘司直又如何?”

    蔺承佑“注视”着前方,正如从前办案时审视每一位涉案罪犯的表情时那样。

    可惜这一回他眼前只有黑暗,而他的身边,也再没有那样一位勤勉负责,书写卷宗时永远找不到错处的严大哥了。

    蔺承佑心里像被密密的针扎中一般,猛地刺痛。

    “他姓严,叫严万春!”

    他断然打断淳安郡王,“岷山人氏,年二十有八,隆元十三年登进士科,有妻,尚无子。

    他严万春——不单单是大理寺的一个小小官员。

    他就如你我一样,有名有姓,有血有肉!”

    说到最后,已是声色俱厉。

    淳安郡王怔住了。

    蔺承佑的话语在空旷的大殿里回响,句句震人心弦。

    静默半晌,淳安郡王的表情起了微澜,他缓缓抖了抖袍袖,起身环顾四周:“看看这宫殿。

    殿堂再阔大,布置再精巧,也不过是座华丽的囚笼,这就是失败者的下场。

    早在我谋事那一日起,我就知道这是条不归路,我告诉自己:绝不能出半点纰漏。

    一条人命,换一个稳赢的局面,换作是你,你会怎么做?

    怪只怪你和这位同僚太亲厚——”

    蔺承佑手指微蜷,假如严司直与他关系平平,淳安郡王也难以利用严司直来拖住师公和爷娘。

    严大哥与他关系越亲厚,就越得死。

    蔺承佑闷声低笑起来,笑声起先低不可闻,渐渐有些止不住。

    过了好一阵,蔺承佑方勉强止住了笑,然而话声充满讽刺:“亲厚?

    比得上我待皇叔么?”

    淳安郡王脚步一顿。

    “是。”

    蔺承佑自嘲点头,“换作是旁人,早在树妖在紫云楼作乱时我就会起疑心了。

    记得那晚我在逼问树妖是被何人点化时,它突然被一道怪雷打回了原形,那并非怪雷,而是专用来降妖的光明印,可因为树妖出现伯父和一众大臣全都及时撤离,当晚留在楼中的只有寥寥数人。

    我在后楼捉妖时,你在前楼坐镇。

    我早该想到,只有对我了若指掌之人,才能一次次成功阻止我查到下一步线索。

    “胡季真公子出事的那一日,你与卢兆安同在英国公府赴宴……耐重前脚出现在玉贞女冠观,你麾下的人马后脚纵入观中……你的手下为了混淆视线,逃走时故意绕了好几条巷子,后来查到蛾儿巷,地点上勉强能解释得通,但从那人出现得那样快,我就知道他们的窝藏点就在附近,而你的郡王府,与玉贞女冠观仅有一墙之隔,当日事态紧急,你为了提醒师太莫要露出马脚不得不出下策,那是你迄今为止露出的最大破绽——

    “种种蛛丝马迹,都因为我对你的信任,统统撂下了。”

    蔺承佑突然止了声,殿中安静如坟,一如他此时的心境。

    信任如高楼,并非一夕就能铸就。

    “记得小时候,我不常见到皇叔,七岁那年我从马上摔下,是皇叔跑过来接了我一把,当时你也才十岁,自己也折了胳膊。

    从那次起,我就知道我这位小皇叔是个好人。”

    蔺承佑讽刺道,“我竟不知皇叔是何时变得心狠手辣的!”

    淳安郡王云淡风轻,仿佛这些话语无法在他心中激起半点波澜。

    “我若是足够心狠手辣。”

    他叹道,“早在几月前你着手调查我时就会设法除去你了。

    过去这一年,你一再坏我的事,我辛苦设局对付彭家留在长安的眼线之一庄穆,却被你当场识破庄穆是被人陷害的。

    我费尽心思钳制宋俭和郑仆射,你却顺藤摸瓜查出静尘师太就是当年的皓月散人。

    我好不容易拿捏住了一心要做太子妃的武绮,你却利用她布下陷阱抓住了卢兆安和王媪。

    我精心布局,你步步紧逼。

    若非屡生波折,我也不至于一再损兵折将;若非怕出意外,我又何需利用天地间的那股煞气做文章?”

    蔺承佑忽而刺声笑了笑:“说到武绮,我差点忘了,你算无遗策,连我们的亲事也不放过。

    你该清楚阿麒平日待你如何,可你为了日后控制东宫,明知武绮野心勃勃也要助她成为太子妃。

    那日你突然在御前说提起娶妻的事,是为了逼我尽快求娶滕玉意?”

    面对蔺承佑的逼问,淳安郡王负手仰头,那恬淡无愧的神情,仿佛在与蔺承佑闲聊家常。

    “你且想想。”

    他回头淡然看了眼蔺承佑,“如能利用一位应劫者在举事那晚牵绊住成王府和青云观,成事更添几分胜算,那时我们差不多已经确定滕娘子身上带劫,接下来我得确认滕娘子在你心目中的份量。

    结果一试就试出来了,你比我想的还要在意她。”

    蔺承佑笑了笑,笑声不只愤懑,还有些悲凉之意。

    “可如果我没猜错,最初你谋算过自己和滕玉意的亲事。”

    空气一默,淳安郡王止步了。

    “我过生辰那晚,滕玉意为了给我送紫玉鞍特地去了西苑的致虚阁,碰巧你也在附近,四下里无人,你与她相遇,离开的时候你好心提醒她香囊掉了,这一幕落在旁人眼里,极容易让人误会,我只当是巧合,但如今细想,皇叔你一向聪敏过人,不想被人误会的时候绝不会落人口实,所以当晚,你就是故意的,你想让我误会你与滕娘子有私,从此打消对她的念头。”

    淳安郡王坦然道:“那一阵我是有过这想法,不为别的,就为她父亲是滕绍,如能顺利娶到滕玉意,日后我趁乱举事时,滕绍的镇海军很难不为我所用。

    可惜滕娘子不好拿捏,又是应劫之人,知道她频繁招惹邪祟后,我便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阴冥之井一开启,这种应劫者就是吸引煞物的最大靶子,与其费心费力讨好她,何不利用这一点做文章?”

    蔺承佑心中一刺,再次讽声笑起来:“可惜你千算万算,没能算到最终是滕玉意让你功亏一篑。”

    那个纵身跳入阴冥之井的身影,是整盘棋局中最大的意外。

    两人同时一默,窗外雪虐风饕,风声吹得窗棱呼啦啦作响,那浩浩的风声,似能吞下天地间万物,那一晚魔物作乱时,长安城也是这样昏天黑地。

    惆惋片刻,淳安郡王长叹道:“这世上,最难谋算的是人心……”

    这声叹息,有遗憾,有惆怅,唯独没有懊悔。

    蔺承佑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

    面前站着的仿佛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座融不化的冰山。

    心被伤到极点,反而横生出一种荒唐感,为了确认这不是一场梦,他伸出右手,摸索着往前探了探。

    “你很恨我爷娘?”

    滞了片刻,蔺承佑收回手,偏过头,确认淳安郡王所在的位置,“那晚皓月散人事败,你冒着露出破绽的风险派出三十多名暗卫抢夺她的魂魄,对一个外人尚且如此,可见你不是全无心肝之人,但你偏偏对兄嫂和圣人格外冷酷无情,我记得过去这几年你一直与他们相处甚睦,究竟从何时起你对他们有了这么深的恨意?”

    淳安郡王依旧在殿中闲散漫步,并无接话之意。

    “为了崔氏?”

    此话一出,淳安郡王宛如被人踢到了痛处,转过头,露出嘲讽的神色。

    “我记得崔氏一直被幽禁在南城的旧宅,幼时我因为好奇偷偷去看过她,结果还没进门就祖父的手下逮着了,回去后祖父呵斥了我一顿——”

    淳安郡王目光一冷,骤然打断蔺承佑:“你不知道的事太多了!”

    短短一瞬间,他冷峻得像变成了另一个人。

    “你是皎皎之子,我是暮夜微行,过去这些年发生过什么事,你知道几件?”

    淳安郡王讥诮道,“说起你七岁堕马,你倒是记得我和你同时受伤,但你恐怕不知道,我养伤那段时日,过来探望我的只有你爷娘。

    你的祖父,也就是我的父王,从头到尾没来看过我一眼。”

    蔺承佑的话语就像一把利刃,一下子剖开了郡王身上包裹多年的层层伪装,他依旧伫立在原地,但整个人就如暗藏着惊涛骇浪的湖,再也无法维持平静的表象。

    他冷笑:“你只知幼时甚少见到我,可知道我两岁那年就被父王扔到了别院中?

    在你们尽享天伦之乐的时候,陪伴我的只有乳娘和下人。

    “我就像父王心中一个耻辱的痕迹,被他远远扔开了。

    他从不来看我,也不许我去澜王府给他请安。

    除了逢年过节,不许我到外面走动。

    你和太子在崇文馆启蒙念书时,我连国子监的大门在何处都不知道,父王为了少与我碰面,只延请诸位名师到别院为我授课。

    那时我年幼,不懂父王为何突然如此厌憎我,大了我才明白,这一切是因为我母亲犯了错。

    父王为了顾全皇室的颜面不肯休她,只将她常年幽禁在另一处。

    我想去探望母亲,却连大门都进不去。

    我去求我的长兄帮忙,长兄却袖手旁观。”

    说到此处,他阴冷地回望蔺承佑:“这就是所谓的亲情?

    比水还淡,比冰还冷。

    从那时起我就知道,你父亲满口假仁假义,实则冷酷无情!”

    说来真讽刺,第一回带他去探望母亲的,是两个大恶人皓月散人和文清散人。

    他们为了躲避朝廷的追捕闯入了那座别院,一躲就是数月,数月后的某一晚,小敏郎循声发现了他们的踪迹。

    皓月和文清当时很惊讶,说这孩子是他们见过的耳力最佳之人,他们哪知道,那是因为他寂寞时只能一个人调琴弄乐,久而久之,耳力自然比常人敏锐得多。

    世人都说他识音断律的本领天下第一,殊不知那是多少个独处的夜晚练就的。

    “我在别院中长到六岁,平生头一遭交到了朋友。”

    淳安郡王自嘲地说,“文清和皓月为了活下去,变着法子讨好我。

    教我武功,教我道术,还教我如何在人前掩藏自己的武功和内力,得知我想见我母亲,就冒着被人发现的危险半夜带我翻墙出去。

    世人都说他们是无恶不作的大恶人,可在我心里,他们比你父亲这样的‘善人’要忠义百倍。”

    “那是因为他们要利用你报复圣人。”

    蔺承佑冷冷道,“无极门害人无数,他们是首恶之徒,没有你的庇护,他们早就被抓入大牢了。”

    “那又如何?

    ”淳安郡王厉声道,“在我最孤独的时候,那些好人在何处?

    皓月也就罢了,文清在我的地窖中一住就是十五年。

    他们从不打听我为何一个人住在别院,也不在背后议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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