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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琅今日约吕兄前来,便是有一番肺腑之言。」
吕松朝他看了一眼,也不答话,只自顾自的拿起酒食吃喝起来。
「人活一世,各有所求,有人仰慕荣华,有人但求温饱,有人痴迷美色,也
有人贪恋权位。」
「萧琅有幸出身王府,荣华富贵、美色权位皆是唾手可得,故而少时读书懵
懂,全然不知这一生所求为何,直至我八岁那年跟随父王北上,在冀州遇到了那
位易将军。」
「镇北侯易老将军?」说到这位易将军,吕松倒是有了兴趣,当下也便停下
筷著,只端起一壶酒侧目倾听。
「正是镇北侯!他年少成名,生平大小战役无有不胜,不惑之时便已得封镇
北侯,算算时日,如今他已镇守冀北四十年了。」
「可他那时本该封官荫子安享晚年,却舍了家中妻儿,戍卫冀州苦寒之地,
戎马一生,却也清苦了一生。」
「镇北侯之事,的确让人敬佩。」
「那时我曾问他,此生所求为何?」萧琅稍稍停顿,见吕松眼神里流露出一
丝好奇,微微一笑道:「他只说,『少时苦难皆因战乱,惟愿以己之力,让冀州
百姓少受苦难。』」
「……」吕松一时无言,他虽也知道镇北侯之事,但毕竟知之甚少,如今听
得这位国之栋梁还有着这般言语,当下不由得更为钦佩。
「自此之后,我便效镇北侯之志,惟愿以己之力,让天下百姓少受苦难。」
「天下?」虽只一词之差,吕松似乎也已听出端倪。
「不错,正是天下!」萧琅说到此处,言辞突然变得慷慨激烈了许多,倒像
是吃醉了酒一般激动:「吕兄可知,这天,要变了!」
「一派胡言!」吕松不禁站起身来,朝着萧琅痛斥道:「当今天子圣明,我
大明国力强盛,百姓富足,又哪里来的变天一说?」
然而萧琅却只微微摇头,缓缓坐下,将适才激动的情绪稍稍收敛,这才温声
道:「吕兄久居深山,想来对天下大事知之甚少。」
「先说内忧,当今天子虽然贤明,但毕竟年事已高,又无子嗣,唯余一位昭
月公主,却不被朝臣认可。天子兄弟之中,有宁、齐二王,宁王荒淫,齐王残暴,
皆非明君。如今天子尚在尤能震慑,可若有个万一,这天下,便再难安宁。」
「……」
「再说外患,自百余年前的鬼方之乱后,我大明也算安稳了许多年,可如今
北方有鲜卑崛起,据闻那慕容先乃当世雄才,不到五年便一统大漠,若非有镇北
侯统御冀州,怕是鲜卑大军早已策马南下了。」
「而除鲜卑外,东瀛、南疆近年来皆有不臣之举,东瀛倭寇横行于海,多番
扰我江南百姓,而南疆因苗族正统之事几番入我云州山林,若非此次旱情耽误,
天子怕是早早派兵镇压了。」
吕松听他侃侃而谈,恍然间却是有了一种熟悉的感觉,少时居家,姐姐便也
为他讲述过天下大势,可那时年岁较小,多半听得一知半解,如今离家十年,确
如萧琅所言久居深山,当真对这天下之事有些陌生了。
萧琅这一番话言辞恳切,却是让吕松感触良多,他自小读书,当然也有过男
儿报国之志,虽因家中变故流落山野,但这十年以来除了练剑,倒也没少读书,
此番跟随念隐门协助赈灾一事,他既目睹了这一路饿殍千里易子而食的惨像,又
见着了摩尼教霍乱天下的阴谋行径,虽是不像萧琅那般志向远大,但心中多少有
些念头。
想到此处,吕松抬头朝萧琅看了一眼,只觉这位丰神俊逸的「情敌」除了王
府贵胄之外,却有几分过人之处,当下朝他抱了一拳:「世子所言,吕松记下了,
此番回山,定仔细思量。」
「哈哈,吕兄还是头一回和我如此客气。」萧琅见他态度转变,当下大笑两
声,立时端起美酒敬了上去:「吕兄,我敬你!」
吕松此刻也不再拘谨,当下与他杯盏相碰,随即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痛快!」萧琅高呼了一声,继续言道:「这几日奔波于赈灾事宜,眼见得
难民们有了生机,本该是一件幸事,可于我而言,却仍旧难以畅怀。」
「何意?」
「这大旱虽是天灾,但若州府水利亨通,便不会如此严峻,而今得天子护佑,
赈灾粮银尚能安置,可这数十万的人将来如何,却又是另一番谋划。且不说摩尼
教环伺其间,稍不留神便有作乱之事,便说这数十万人的前路如何,官府要登记
造册,要安排居所,要防止疫病,将来少不得还要为他们寻觅活计,这一次旱情,
怕是没个三五年难以恢复。」
「世子,辛苦了!」
萧琅见他颇有动容之意,当下也不再保留什么,忽的站起身来,朝着吕松正
色道:「吕兄,话已至此,我也不再遮掩什么,吕兄才干我甚欣赏,惟愿能助我
一臂之力,且不说将来让天下百姓如何,只道是现下守得我东平府一方百姓平安。」
吕松亦是站起身来,神色之间却是有些犹豫和挣扎,要说与萧琅的嫌隙自然
不会轻易抹去,可今日听他肺腑之言,倒是对将来何去何从有了一番新的认识,
但嫌隙也好,欣赏也罢,他终究只能摇头。
每每闭眼时,姐姐那清丽脱俗的身影便浮现于眼前,一想起姐姐跪倒在那恶
人身前的凄婉决绝,他又怎会答应萧琅所请,成为他麓王府的家臣?
吕松深呼了口气,难得的向萧琅抱了一拳:「世子美意,吕松心领,将来如
何,也会慎重考虑,但吕松习惯了江湖自在,怕是适应不了王府的约束,便只好
辜负世子的好意了。」
「这……」萧琅目光如炬,见吕松先是感慨而后又现出决然之色,心中只道
是有戏,可没想到吕松便突然话锋一转,直言拒绝,一时间倒也让他哑口无言。
但事已至此,萧琅也不好强人所难,当下端起酒杯迎向吕松,脸上释然一笑
道:「既如此,那便祝吕兄一路顺风,他日若有用得着萧琅的地方,我麓王府大
门永远为吕兄留着。」
「多谢!」
「来,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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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平山小县一路向西,吕松伴着剑无暇与苦儿一行快马加鞭朝着锦州南边的
山林行去,这一路原是山匪横行,可因几人出山之时有过几番交手,这归返之途
倒也顺遂安稳。
及至山林深处,一座庞然大山山腰附近,往上是烟雾环绕不辨前路,往下是
万丈悬崖山路险峻,可几人面色从容,径直朝着那烟云踏步,过不多时,便已踏
过云海,来到一处辽阔的平野之上。
「苦儿,回去后好好用功,可别老想着下山找我玩。」吕松摸了摸少女的脑
勺,笑声提醒。
「知道啦少爷,那我……那我隔个一天下山总行了吧?」苦儿嘟了嘟嘴,这
十年来她几乎日日下山探望,多少耽误了练武,可山中是姐妹们也都知道她有个
念念不忘的少爷,加上门主默许,倒也没人去管。
「倒也不必,」哪知剑无暇却是出声打断了他二人的告别:「我上山后会闭
关一段时间,苦儿若是想你,随她下山便是。」
「呀,师傅真好!」苦儿闻言立时面露喜色,随即又朝吕松吐了吐舌:「少
爷才不会嫌我,他惦念着我做的饭菜,家里的衣物也等着我洗呢!」
「喂喂喂,」吕松赶忙打断了这小侍女的多嘴多舌,随即又好奇的看了眼剑
无暇,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是因为平山县那一战?」
「嗯,」剑无暇轻轻点了点头。
吕松当即明悟,剑无暇自那一战后剑心未有丝毫动摇,此番回山闭关,想必
是心有所悟,怕是出山之时,这剑法修为又要再进一程了。
目送她师徒二人入了山门,吕松转过身子,却是沿着门外的一处小路行去,
直至一处山林小屋,吕松轻叹一口,推开屋门,却见屋中茶碗尽在,厨房柴火尚
温,登时脸露喜色,赶忙冲出屋子,快步向着念隐后山行去。
念隐后山背靠一处山涧,脚下又有一片草坪,自是一块山清水秀的好地方,
然而念隐门久居多年,却从未想着在此地耕种布施,只因这草坪最远处的一尊土
堆前高立着一块石碑,上书仅只四字:萧念之墓。
昔日南明公主萧念为感怀烟波楼救世之功,创立念隐一门,自此便在这念隐
山上清修,及至晚年病逝也并未通报朝堂,也只让门下在这青山秀水之间简单安
葬,倒也算安享清净。
但这位念隐门主的墓,除了她门下弟子年年打扫外,每到她八月诞辰之时,
却总有一位邋遢老翁枯坐于墓前,这一座,便是一日。
吕松行至墓前之时,邋遢老翁浑身衣物脏乱不堪,此刻正背靠着墓碑,手里
轻轻晃荡着一只酒葫芦,意欲仰天轻饮一口,可那葫芦里的酒早被喝得精光,此
刻任他晃荡半天,终是一滴不剩。
「师傅!」吕松赶忙跑了过去,却是朝着这位邋遢老翁行了一礼:「师傅,
您回来了?」
可这老翁却并未抬眼看他,听着吕松叫唤,只随口唤了一声:「有酒没有?」
「这……」吕松也知道他脾气,回道:「徒儿也是刚从山下回来,要是师傅
想喝酒,徒儿这便去买。」
「罢了!」老翁摇了摇头,这才站起身来,临走时不忘回头看了一眼墓碑,
脏兮兮的面容里竟是透露出几分哀思,随即又回头向着吕松言道:「我在西域打
听到了你师母的消息,本该继续追查的,但故人诞辰之期已到,这才赶回来看上
一眼,这便要下山了。」
吕松闻言却是陷入沉默,自他拜师之日时师傅的神智便一直有些奇怪,这十
余年来一直在打听师母的消息,每每回到这念隐山也逗留不了几日,除了照看那
位故人,倒也能想起传授他一招半式,虽说有些不负责,但吕松经他指点,偶尔
又从苦儿那里听些念隐门的剑法路数,十年苦修倒也有了一番造诣。可如今十年
过去,师傅却一直没能找到师娘,反而看这样子,神智是越发的糊涂了。
「师傅,您五年前年便说在西域的,您也去过很久了……」吕松小声嘀咕了
一句,倒也不知该如何劝慰。
「五年前?」邋遢老翁身体立时一僵,眼神里突然变得茫然了起来:「西域,
我去过了?」
「……」
「不对,素月姐姐当年在西域经商,惊雪姐姐也曾率军打到过那里,她们,
她们定是隐居在那……只是,只是她们为何要躲着我啊!」然而吕松没想到的是,
这邋遢老翁喃喃自语之时,竟已是带了哭腔,也不知是先前那一葫芦酒意作祟还
是祭奠故人时悲上心头,吕松见他如此悲痛,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劝慰,只得上
前扶住老翁,缓步向着自己的山间小屋行去。
老翁是彻底的醉了,一回到屋子便躺下睡了过去,浑身酒味弥漫,倒像是这
几日都泡在酒坛子里,吕松倒也对他这模样有些习惯,稍稍收拾好房中事务便退
了出去,合上房门,朝着这山间院落看了一眼,这便开始砍柴、烧水,回复到往
日的山林生活里。
待得老翁醒转之时,天色已近黄昏,吕松也已备好了一桌酒菜,直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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