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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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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海月空惊人两处(第2/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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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她不可谓“不好”,却是“太好”,是说出来头头是道的那种好。如兄如父,极尽宠爱。但越是这样,她越能清晰地抽离自己,冷眼旁观。她不过是一个精致的玩物。而再好玩的玩物总有兴尽的一天,那时候琼楼玉宇,贝阙珠宫,转眼就成空。

    衣橱里挂满了各种裙子,从传统的裙袄,时髦的洋装,抑或是手工精制的旗袍,配套的首饰、彩宝、钻石珍珠,摆了好几屉子,都是江启云给她置办的。可她最常穿的还是从家里带出来的那几件。但夏去秋来,已经不宜穿了。

    今天是她的生日,江启云叫她打扮一下,她想了想,还是挑了件艳色的裙子,戴了件首饰。穿好衣服下了楼,想在他回来前去花园里走走。可刚走下去,她的脚步倏然停滞了。

    大厅里一抹熟悉的身影,南漪长睫颤了颤,双目情不自禁地睁大了,不可思议又意外惊喜。她几乎飞奔着奔下楼,可快到南舟面前的时候,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惊惧地看着姐姐,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但还没发出声音,南舟走上前抬手一个巴掌抽在她脸上,“你竟然这样不自爱!”声音里满是痛心失望。

    南漪的脑袋瞬间抽空了,人几乎没站稳。她身后的丫头姝铃吓了一跳,忙过去扶她。“南小姐!”

    那疼痛不是从脸上开始的,而是从心底蔓延开,然后才感到脸上火辣辣的疼。南漪虚弱地抬了抬手,不叫姝铃靠近她。

    姝铃手足无措地站在她旁边。这个南小姐本来在官邸里就一直郁郁寡欢,少帅为求他一笑可谓费尽了脑筋。平时一句重话都不会说,万一见她挨打,不知会怎样。她朝边上伺候的丫头递眼色,叫她快去叫江启云。

    南舟的那一巴掌并没多大的力气,却比刮骨割肉都还疼。是啊,她这样不自爱。但她无法自辩,只是眼泪一串一串往下掉,声音里满是哀求,“姐姐你别生气,姐姐你别生气……”

    南舟被她的眼泪泡软了心,走近了两步拉住她的手。“漪儿,你告诉我,是他逼你的?对不对?一定是他逼你的!”

    她要怎么说呢?她想要姐姐的谅解宽恕,但又怕姐姐会不自量力地想要同江启云对抗。她的双唇止不住地颤抖,无论怎么说,她害怕都是万劫不复。

    门外响起了有一丝动静,是江启云回来了!她不能说,说了不知道他要怎么对付姐姐,说不定姐姐连江誉白都嫁不成了……心底这样百转千回,眼看这他魁梧挺拔的身影就要闪现,最后南漪认命般轻轻摇摇头。

    江启云已然跨进了门,刚才她们的话他远远就听到了。见她摇头,他提着的心终于一松,跨进来的脚又退了出去。可再细看,见南漪脸红肿了半边,顿时知道发生什么,眸子里戾气横生。

    南舟背对着大门,整颗心都扑在南漪身上,根本不知道身后有人。但南漪瞧得清楚,知道这是他动怒前的神情。她忙反握住南舟的手,几乎是哀求了,“姐姐,你一路辛苦,我们去屋里说话……”

    南舟甩开她的手,“我的话就两句,不用到屋子里说。我只问你,你是不是就打算这样做他的情妇?今天你跟我走,还是留下?你若想走,姐姐拼了命也把你带出去;你若想留下,从今天起,就当没我这个姐姐!”

    江启云的手扶在佩剑的剑柄上不自觉得用了力,生怕南漪做出什么叫他心碎的选择。但落在南漪的余光里却全变了味,倘若她跟着姐姐走,他会杀了姐姐!

    南舟不信她是爱慕虚荣的人,不信她会做人情妇。但看她穿着毫不违和的精致的长裙,颈子上闪着钻光的项链,耳畔微微抖动的钻石耳坠子——那样美,那样华丽,是每个女孩子都梦寐以求的繁华。她身在这富贵荣华里,相得益彰,毫不违和,她合该属于这繁华。

    南漪胸口如滚水烫了一遍,张了张口,却是凄然地笑了笑。她讨好地拉了拉南舟的手,“姐姐,今天是我生日,你留下来陪我过生日好不好?”

    南舟眸子里的热切一点一点冷却下去了,她冷冷笑了笑,把南漪的手从手上拂开,“那我祝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说完转身而去。

    南漪仓皇地往前踏了两步,期期艾艾叫了声“姐姐……”

    但南舟没有回头。在门口碰见了江启云,她愤恨地瞪了他一眼,然后擦肩而去。

    南漪再支持不住,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南漪睁开眼的时候,耳边先听到一阵鸟鸣,然后是姝铃压着声音在说话,“陈侍卫长,少帅说叫你派人把树上的鸟赶走,南小姐还没醒……”

    南漪混沌的大脑迷蒙了良久,昨夜的事情才一齐涌上心头。她咬着被子,眼泪顺着眼角滑下去,不一会儿枕头就湿了。

    门外有人低声问话,“南小姐醒了没有?”是江启云。

    姝铃回答,“还没有。”

    南漪忙擦了眼泪,她不想在江启云面前哭,怕他会去找南舟的麻烦。眼泪还没擦干,门轻轻推开了。尽管刻意放轻了脚步,南漪还是感到一种压迫感临近。她无声地往被子里缩了缩,假装睡觉。

    江启云眼尖,雪白丝缎子枕套上有大半颜色发沉,一看就是被浸湿的。而她长睫微微颤抖,是在极力伪装沉睡。她从来不会使性子蛮缠,总是乖巧得叫人心疼。他心头酸涩,伸手轻轻把泪湿的头发往她耳后理好,南漪不自觉地缩了一下,仍旧不睁眼。江启云也气那个做姐姐的如此不通人情,要不是为了这个姐姐,他如何能留得住她?看她这自苦的样子,他心里更难受。

    “你别难过了,我去跟你姐姐解释,是我强留你的……”江启云轻声道。

    南漪闻言猛地坐起身,眼前又是一阵发黑,下意识要扶住什么。江启云眼疾手快扶住她,把她揽在怀里。等眩晕感过去,她急切道:“你不要去找我姐姐!”

    “好好,我不找她。”他看她在强忍着抽泣,便将从前从魏子良那里听来的冷笑话说给她听,想逗她笑一笑。

    南漪努力强颜欢笑却总是力不从心。“你让我走好不好?”这句话在她心头盘旋良久,最后还是咽下去了。

    “那我叫人接你母亲过来,陪你几日怎么样,你整天这样闷着怎么行?”

    南漪缓缓摇头。她母亲来了,大约只会劝她嫁给他做妾。她看够了母亲伏低做小的一生,也受够了自己不快乐的童年,她绝不能叫自己的孩子再陷入同自己一样的境地。

    江启云对着她完全束手无策,不知道怎样才能叫她开心。过了半晌,南漪僵硬地笑了一下,“已经不早了,你去忙你的公务吧,我没事的。”

    江启云端详了她一阵,看她情绪稳定多了,“今天多少吃点东西,昨天黄医生来说你身体太虚弱。不过黄医生是西医,我觉得女孩子还是要看看中医调理调理,改天叫姝铃请庄大夫来给你开几剂方子。”

    南漪还是摇头,“我不爱喝中药,太苦了。”

    江启云笑了笑,“不想喝药就得乖乖听话,一日三餐都要好好吃饭。”

    南漪乖巧地点点头。待人走后,便又躺了下去,睁着眼睛呆呆地看着天花板。

    中午在姝铃的“监督”下,南漪好歹吃了碗燕窝羹。这边刚放下碗,那边有丫头过来回禀说“燕小姐来了。”

    随着一串轻快的脚步,程燕琳出现在她面前,粉面含笑,“我说怎么这么久都找不到你,原来被大少‘作金屋贮之也’。要不是有人巴巴地求我过来,我还真不知道……”

    南漪脸一红,“程姐姐……”

    程燕琳打趣道:“嗳,这可差了辈分了。不要叫姐姐,要叫燕姨!”

    南漪的眼睛却又跟着红了,一层薄水瞬间布满了眼眶。

    程燕琳不料她还是这样心不甘情不愿,便转过头问姝铃:“园子里的菊花都开了没有?”

    “都开了,今年不少名品呢,有几盆十丈垂帘开得特别好看!”

    程燕琳点点头,“趁着日头暖,我带南小姐去园子里逛逛,散散心。”

    两人漫无目的地走在如海的菊花里,清香扑面而来。程燕琳故意装作不知她为何愁眉不展,边走边指花给她,“大少也不知道从哪里弄的这么多好花。你看这盆是西湖柳月,这盆是玉壶春,那个是墨菊。我小时候总听人家说墨菊,还以为是黑色的花,逛菊花会的时候眼睛还一直在找……”

    南漪看得心不在焉,兀自心事沉沉。

    程燕琳停下脚步,却是噗嗤一笑,“瞧我这么卖力逗你开心,你就不赏脸笑一下吗?万一我办事不利,回头有人可要给我甩脸子的。”

    南漪却一点笑意皆无,她垂头看了看身前一朵浅绿色的汴梁绿翠,如丝的花瓣向花心卷曲着。“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我连朵花都不如。”

    “漪儿,干嘛这样说!”

    南漪再也忍不住,滚下一串泪来,落在花心里。“程姐姐,你帮帮我,你叫他放了我,好不好?”

    程燕琳脸色一凝,“漪儿,我若有那个能力,会不答应你吗?”半晌,她长长叹了口气,“可是你这样不快乐——你是不喜欢他吗?大少对你不好吗?论样貌、论权势、论才学,多少女孩子前赴后继想要他一眼青睐,你怎么就会不喜欢呢?”

    南漪摇摇头,“他对我很好,可是我只想要自由,不想做一只金丝雀。”

    程燕琳假装爱怜地抚了抚她的手,好半晌才说:“我有一个办法,只是……”

    南漪眸子猛地一亮,殷切地看着她。

    “但是,成不成,我可没有成算。”

    “程姐姐,不管成不成,我都要试试!”

    程燕琳深呼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一样,“你就告诉他,你不要做妾,你要做正妻!”

    南漪惊地双目圆睁。

    南舟看了看腕表,到了江誉白来接她的时间,她深吸了一口气,想把心头莫名的紧张呼出去。门环被扣响了,她走过去拉开门,果然见他面上寒霜,又惊又惑。

    南舟扶上他的手臂,柔声道:“小白,咱们有话到外头说。”

    入了秋,天气还暖,枝头的叶子已经有了颓色,风一吹就飘飘洒洒地落了。有一片正好落在她手上。

    “这样大的事情,你怎么可以不同我商量就做决定?南舟,你知道那镯子是什么意义?你把镯子退回去,是下定决心不同我在一起了?”

    南舟从来没见过他这样急躁。她抿了抿唇,“小白,齐大非偶,我不想……”

    “你不想,那你有没有想过我?我知道太太是什么样的人,我猜得出她能说什么样的话,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但我们在一起不是最重要的事情吗?”

    南舟心头涩涩的,“两个人在一起,不是非要结婚……”

    江誉白脸色一变,屈膝下来握住她的肩膀和她平视,“你什么意思?”

    南舟抬起眸子,阳光落进去,却像是孤月的光,那么凉。“我想过了,现在不婚主义的人那么多,不结婚也没什么。我想和你在一起,但我不会嫁给江四少。”

    她的深情和决绝让他觉得心头像被人打了一拳,闷得他难以喘息。他惊疑地盯着她的面孔,“那孩子呢?”

    南舟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又追问一遍,“孩子怎么办?你同我没名没分的在一起,我们的孩子算什么?!”

    孩子?南舟根本没想过那么远。

    看到她脸上的茫然,江誉白苦笑一下,“南舟,你是不是根本没想过我们的将来?”

    南舟慌得摇头,“我想过的!想过永远和你在一起。”

    “怎么永远在一起?如果我们不结婚,过不了几年,父亲和嫡母就会逼着我娶别人,到时候我们的孩子怎么办?我绝对不允许我的孩子再像我一样,是个私生子。”

    南舟说不出话来。他们之间永远有个难解的难题。自从那日程氏说出姐妹俩只有一个可以进江家的时候,她就已经做出选择了:她把这个机会留给了南漪。虽然她并不知道南漪是不是真心愿意去做妾,是不是会真的快乐。但她只有把这个机会让给她,南漪才有选择是走还是留。漪儿已经太苦了,哪怕有一丁点能让她幸福的机会,她都会留给她。

    但她注定要辜负江誉白。

    南舟扑在他怀里,只能紧紧地抱住他,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再等一等,好不好?等到南漪的事情过去,等到我足够强大,也许事情就有转机了。”

    “可我不愿等。小帆船,我想要个家。”

    南舟鼻子一酸,落了泪,很快把他衬衫前洇湿了。他也心软了,不知道自己这样逼她到底对不对。他捧起她的脸,最终投了降。手指抹掉她的眼泪,深深叹了口气,“别让我等太久,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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