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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阙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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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紫宸殿回东宫,需穿过皇宫东北侧的一带宫苑,其中最惹人注目的,是段贵妃所居的仪秋宫。宫里太后早已仙逝,又无中宫皇后,一切事务皆交由段贵妃打理,此处自然比别处更热闹,内外命妇往来参拜,宫人内监出入禀事,络绎不绝。

    战青很有眼色的带伽罗绕道,选人少的宫廊走,谁知才经过两仪门,便被叫住了——

    “战青,怎么你独自在这里,皇兄呢?”

    熟悉的声音自侧方传来,伽罗循着声音瞧过去,就见乐安公主在宫人环侍之下徐徐走来,怀中抱了只通体雪白的拂秣狗,正在逗弄它的爪子。她的旁边,则是先前在东宫见过的那位姜姐姐。

    她起初并没注意到伽罗,一双眼睛落在战青身上,隐然笑意。

    战青端然拱手,“回禀公主,殿下还在紫宸殿中与皇上议事。”

    “那你怎么跑出来了?莫不是——”乐安公主走近,瞧见藏在战青背后的学子,有些好奇的打量,待看清那是伽罗,笑意霎时收敛,声音都不悦起来,“怎么是她!”

    伽罗躲不过去,只好现身,“拜见公主殿下。”

    “你进宫做什么?”

    “奉命入宫拜见皇上。”伽罗道。

    “父皇召见你,你却穿作这幅模样?”乐安公主皱眉,将伽罗那袭衣冠打量了两遍,忽然一笑,道:“这样打扮还挺俊,难怪有胆色蛊惑皇兄。”她说话间越走越近,经过伽罗身旁时,怀中那只拂秣狗忽然伸出前爪,向伽罗怀中扑来。

    伽罗受惊,下意识的闪身后避。

    其实那只拂秣狗长得十分可爱,通体雪白的毛柔软而光泽,宫人精心照料之下,十分整洁。它的两只眼睛也很漂亮,许是年纪尚小,带着好奇瞧过来,惹人喜爱。伽罗知道它的性子必也是温煦的,否则宫人也不敢给公主抱着。

    可她还是下意识的闪避。

    因为从前随父亲住在治地时,有回她随父亲游山,被山中猎户家形如恶狼的大狗追过,从此对狗避之不及,只敢远观不敢近玩。

    哪怕方才瞧见这只拂秣狗时觉得它十分漂亮,也会下意识闪避。

    她退了半步才发觉失礼,忙道:“殿下恕罪。”

    “你怕狗?”乐安公主唇边忽然挑起笑意,旋即道:“还是嫌弃它?”

    “民女怕惊了它……”伽罗胡诌。

    乐安公主挑眉,缓缓踱步,向战青嘱咐了些话,无非是鸾台寺的佛事将近,她近日要与姜姐姐同往佛寺,贵妃吩咐过,要谢珩陪同前往云云。说话之间,却有意无意的经过伽罗身边,那只拂秣狗也不知是太喜欢伽罗,还是跟伽罗有仇,但凡靠近,总要伸着爪子扑向伽罗。

    伽罗竭力站得端正,待那狗靠近时却还是心里发毛,下意识的后倾。

    乐安公主见那只狗待伽罗热情,心中愈发不满,也不知哪来的趣味,揪住了伽罗这弱点,便逗个不停,叮嘱战青的话翻来覆去说了一箩筐,却始终不离伽罗身侧。

    伽罗渐渐克服畏惧,不再闪避,甚至还对乐安公主呲牙一笑。

    乐安公主没了趣味,待绕回伽罗面前时,突然将那拂秣狗塞向伽罗怀中,“它这么喜欢你,送给你好了!”那拂秣狗当即伸直四只爪子,吐了细嫩的红舌,哈哈的钻向伽罗怀里,甚至凑向她脸蛋,妄图舔一口。

    伽罗大惊之下,“啊”的一声低呼,后退两步。

    那拂秣狗无人抱住,两只前爪已揪住伽罗胸前衣衫,吊在她身上,眼神无辜。

    伽罗抱也不是,躲也不是,双臂微张,天人交战之间,忽觉有只手稳稳握住她胳膊,旋即墨色衣袖闪过,那只粘人的拂秣狗已被拎走。

    乐安公主不满的抱怨和宫人们的齐声问安同时响起。

    伽罗满怀感激,回身抬头,就见谢珩正低头看她。他神色依旧肃然,眼底却似有促狭,拎着那只狗稍稍靠近伽罗,见她皱眉躲避,适时挪开,旋即略过一抹笑意。

    “这只狗是西胡使臣送的礼物,怎可随意丢弃。”谢珩正色,将拂秣狗递向乐安公主。

    乐安公主哼了声,“它喜欢旁人,我就不要它!”

    “还在置气?”

    “皇兄偏袒旁人,我也不要你。”乐安公主还为那日东宫内谢珩蛮横的态度耿耿于怀。

    谢珩神色稍缓,声音中也带了笑意,“当真不要?”

    乐安公主别过身不理他,只忿忿的扫了伽罗一眼。

    伽罗颇觉无辜,忽见前面绫罗衫动,那位始终沉默的姜姐姐缓步上前,盈盈向谢珩行礼道:“殿下别见怪。方才公主只是逗傅姑娘玩,并无恶意。”她的容貌很美,举止端正大方,声音柔和悦耳,盈盈行礼之间,耳畔金珠晃动,唇角噙着温和笑意。

    谢珩“嗯”了声,又将那拂秣狗往乐安公主跟前送了送。

    兄妹二人自幼感情融洽,淮南数年困苦中,更是相依为命。他虽性情冷硬,对妹妹却向来纵容,那日东宫中一番言辞对峙确实过于严厉,而今妹妹意犹未平,却拿伽罗来表达不满,确实不妥。

    他握着一只狗爪去碰乐安公主,声音稍稍柔和,“你那里两只拂秣,若弃了这只,那只岂不孤单?”

    乐安公主犹豫着碰了碰狗爪,终是咬牙,“不要它了!”

    “不要就不要罢。英娥——”谢珩神色稍肃,拉着妹妹往旁边走两步,避开旁人,嘱咐道:“傅姑娘是我的客人。”

    “所以呢?”

    “客人该当礼遇,是我有求于她,才会留在东宫。你若是不满,找我就是。”谢珩声音压得更低,“她的事情,皇兄在父皇跟前已经很为难了。别再给我添麻烦,收收小脾气,好吗?”

    这般软语哄慰的姿态,总算让乐安公主满意了些。

    “其实那天是我看皇兄和父皇闹得厉害,才听了父皇的话去带她。不过是换个地方罢了,又没打算拿她怎样,结果皇兄就那样凶我!”乐安公主颇感委屈,将伽罗瞧了两眼,“当真是皇兄有求于她?”

    谢珩颔首。

    “那……好吧。”乐安公主泄气,“但是皇兄,不能再为她惹怒父皇!你将她留在东宫,不管是礼遇还是监.禁,这我管不着,但倘若皇兄为她而跟父皇其龃龉,这就不值了。咱们好容易有了今日,皇兄该多体贴父皇。”

    “我有分寸。”谢珩颔首。

    乐安公主将信将疑,招呼那位姜姐姐走了。

    谢珩随手将那只拂秣狗递给战青,继续回东宫。

    伽罗一声不响的随行在后,暗暗纳罕。

    自打回京,谢珩在人前都是冷厉肃然,甚至不苟言笑的态度,甚少有和颜悦色的时候,她还当他的脸是被寒冰冻过。却原来在妹妹跟前,也会这般软语安慰,温声解释,耐心又可亲。

    还真是出人意料。

    *

    那只拂秣狗最终还是送到了南熏殿。

    东宫里并无内眷,谢珩的性子自然不会豢养这等小宠物,外头的官署与弘文馆更不宜豢养,算来算去,也就伽罗这里能细心照料,不至于埋汰它。

    况且按照谢珩的说法,这狗是乐安公主点名要送给伽罗的,别人谁能私藏?

    伽罗拗不过,又不忍那只毛茸茸的小狗流落在男人们手中,只能笑纳。

    好在南熏殿里有岚姑在,单独寻个偏殿给它住,也很容易。

    伽罗虽怕狗靠近,却也喜爱那通身柔软的白毛和双眼无辜的可爱憨态,远远瞧着,也甚欢喜。待侍女帮那狗洗完了用梳子理毛时,伽罗还在岚姑的陪同下远远碰了碰它毛茸茸的脑袋——软软的,很有意思。

    谢珩回东宫后没待片刻就出城去了,这两日不在府中,东宫里边格外安生。

    夏日天长,空气又渐渐热起来,伽罗暂时不能去鸾台寺,外祖母上京又需等上一阵,闲着无事,便翻书解闷。

    这日午睡过后,才拿起一本书,忽听外面有人扣门,岚姑过去开了,却是杜鸿嘉。

    他前两日奉命外出办事,也不知是去做什么,数日不见,竟晒黑了许多。

    伽罗请他到厅中坐了。

    待侍女奉茶后退下,杜鸿嘉托着茶杯举目四顾,瞧见廊下岚姑正抱了只雪白的狗进屋,奇道:“你不是怕狗吗?怎么养了一只在此?”

    “没办法才养的。我远远躲着呢。”伽罗意有嫌弃,瞧见那毛茸茸的小狗,眼底还是蕴藏笑意。想起那日的情形,却又觉得好笑,遂将经过说了,提及那位姜姐姐,到底好奇,“那位姜姐姐应当时常陪伴公主,表哥可知道她是谁?”

    “姓姜又能被公主如此优待的,自然是姜相府上的掌上明珠了。”

    “姜相?”

    “就是姜瞻大人,曾经拜过左相,当年皇上跟太上皇……”他顿了顿,压低声音,“他追随当今皇上办事,得罪了那位。后来皇上失利偏居淮南,他便失了相位,不过这位很有才干,没过半年就回到尚书的位子,做过许多好事,官员百姓无不称赞。太上皇御驾亲征的时候他竭力劝阻,后来听到虎阳关大败的消息,气得吐了血。那会儿朝中正乱,他力排众议,扛着徐相的压力,硬是将皇上和太子殿下请回了京城。”

    这功劳的分量,伽罗当然是清楚的,不由咋舌,“这么厉害!”

    “有才干也有手腕,他比徐相厉害多了。两个儿子争气,有个女婿还掌管京师宿卫——皇上能顺利登基,姜家可是立了汗马功劳。府上老太爷被定了罪名之后,右相之位空着,皇上就将相位给了他,跟徐相争锋相对,硬气得很。”

    伽罗暗暗点头,“所以姜家如今该是新贵了?”

    杜鸿嘉颔首,“那位姜姑娘是姜相最疼爱的孙女,整个姜府的掌上明珠,听说端方温柔,连贵妃都赞不绝口。这回鸾台寺的佛事,贵妃常请她母女帮忙,可见恩宠。”

    “一朝天子一朝臣啊……”伽罗低声喟叹。

    当初永安帝即位的时候,徐家与傅家何等风光?世袭侯门,当红右相,长姐傅姮也曾时常入宫陪伴皇后,与永安帝的公主相交甚笃,美貌之名传遍京城。若非永安帝的太子年纪尚幼,怕是能入东宫。谁知数年之后,就是这般情景?

    不过姜瞻与祖父毕竟是不同的。

    他所跟随的君王虽然记仇,却可能比永安帝更适合主宰天下。

    伽罗抿口茶,稍稍出神。

    杜鸿嘉怕她思及傅府伤神,又回到最初的话题,道:“那只狗瞧着温和,不会伤人,养了也好。这东西性子忠实,等养出感情,会护主人。”

    “还没等养出感情,也许我就出东宫了。”伽罗一笑,问道:“表哥路上顺畅吗?”

    “没出什么岔子,事儿办得很顺,昨日后晌已去鸾台寺给殿下禀报过。对了——”他自袖中取出一封火漆封着的信,“昨日去了府上,那里没什么变化,只是老夫人依旧卧床不起,愁眉不展。你二姐叫我转交此信。”

    伽罗摩挲信封,“二姐的事怎样了?”

    “她还是不肯,正跟老夫人拧着。府里能为她考虑的人不多,她说你虽在北凉,却知她性情。来日我若能到北凉,将这封信给你。”

    伽罗颔首感叹,待杜鸿嘉离去,自入内去看。

    *

    傅婎的信并不长。

    先说自伽罗离京之后,府中处境日益困顿,而后引出老夫人打算将她嫁入徐家续弦,想借此为府里求得一线生机的事。接下来便是傅婎自己的见解——她明白老夫人的心情,也不怨她,只是觉得此举不会有任何用处,更不愿这样平白给人续弦。

    长姐傅姮嫁入徐家多年,是徐相长子的嫡妻,是徐家长孙的母亲。

    倘若徐家真的有意相助,凭傅姮的分量,还不够吗?

    然而事实是自从傅家被查封,徐相自始至终没有过问半声,唯有长姐傅姮找机会来过一次,满面忧愁,吞吞吐吐,必定是徐家不愿搭救。而今的情势下,徐相想要自保都十分艰难,丢车保帅是自然而然的事,所以哪怕她真的能嫁给徐坚,徐家的态度也不会改变分豪。

    倘若能救下父亲,哪怕让她给徐坚做丫鬟她也愿意。

    可明显这婚事不会有任何助益,她何必白费此生?

    傅婎说,她如今进退两难,不肯嫁给徐坚,在府中又被老夫人指责不孝,认真思量过后,决定离家入道。傅婎探过她母亲的口风,那位觉得哪怕续弦无用,在相府锦衣玉食,总比道观内简衣素食的好。她经了这场变故,却觉得干净自由,比那朝不保夕的富贵重要得多。

    所以决心已定,会择机入道。

    这些话在府中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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