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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翌日清晨,尤玉玑刚要去向王妃请安,谷嬷嬷赶来传话,王妃犯了头疾,最近的请安尽数免了,还将一些事情交给尤玉玑来掌理。琐事皆有管事来办,只有过几日陈安之的及冠礼需要尤玉玑多上心些。
谷嬷嬷还带了一些府上裁冬衣的料子,让尤玉玑先挑选之后,将余下的分一分。
料子质地虽略有不同,却差别不大,都是不错的料子。花纹颜『色』倒是各有不同,让人眼花缭『乱』。
尤玉玑一眼看见那匹雪『色』的缎料,她亲自将那匹料子取出,指腹轻抚其上精致的叠云绣纹。
“把这个送去云霄阁。”尤玉玑顿了顿,改了口,“放在那边吧,晚些时候我亲自送过去。”
然后她又让枕絮将余下的料子分成不偏不倚的三份,给陈安之的两妾一通房。也不用送去,一会儿她们来请安时顺便拿回去便是。
刚分完,三个女人几乎同时过来。
春杏最先来。她原本是陈安之身边的大丫头,几年前成了晓事的通房。她模样并不出挑,穿着也朴素,言辞举动更是规规矩矩。
春杏刚坐下,翠玉和徐莹莹一起过来。两个人跪下行妾礼,尤玉玑接了茶,并不难为人,和气地让她们坐。
然后,尤玉玑就发现了件奇怪的事情。
春杏穿着牙白的衣衫,可翠玉和林莹莹居然也穿着白衣,一个比一个白。这两个女人毕竟是从勾栏之地过来,尤玉玑先入为主以为会看见两个浓妆艳抹的丽人。可这两个女人不仅一身白衣,云鬓间也只最简单的束发木簪。
尤玉玑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红裳。
明明是她有孝在身,这一屋子的侍妾却更像在服丧……
嫁来王府前,她还在为父守丧,如今是依规矩新『妇』前三日穿红衣,到了明日,她会换回素衣。
尤玉玑重新打量这三个女人的脸,继而发现她们都有一双狭长的眼。尤玉玑没忍住,问:“你们可有人会弹琴?”
“夫人说笑了,我和翠玉不敢说琴技精湛,可毕竟是吃饭的本事,学了十多年呢。”林莹莹说。
春杏小声说:“只、只会一点皮『毛』……”
她胆子小顾虑多,不敢说是世子爷教她的。
尤玉玑轻轻颔首,终于明白陈安之为什么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执意将司阙带回府了……
尤玉玑打量她们三个时,三个女人也在打量这辈子的主母。
三个人中数林莹莹五官最出挑,她来前本是挺胸抬头,以为会看见一个因为受辱而脸『色』苍白强颜欢笑的主母,却不想见到这样一个主母。
早听说尤玉玑是个美人,可林莹莹并没怎么当回事。她从小在女人窝里长大,胭脂巷里,花魁三年出一茬,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
可此时,她望着尤玉玑愣神。
原以为美人各有各的美处,谁也担不上一个最字,今日方知司京双绝真的是从十二国挑出的最美。
更让她惊奇的是夫人似乎并没有受到大婚之日的难堪影响,至于是不是装出来的,她便不知晓了。
翠玉开口:“夫人问这个做什么?世子爷前天晚上还让我和莹莹弹了琴呢。夫人也想听吗?”
前天晚上——尤玉玑和陈安之的洞房之夜。
春杏和林莹莹惊讶地望向翠玉,又偷偷去看尤玉玑的神『色』。
尤玉玑温柔地笑着,道:“你们是世子爷的妾,是他喜欢听你们弹琴。你们不必为我抚琴。”
“我们自然会好好伺候世子爷的。如今爷受了责罚,最是需要人伺候的时候,妾一会儿想过去侍奉。”
“好。”尤玉玑眉眼间仍旧挂着温柔的浅笑。
翠玉欲言又止地低下头。她知道为妾的『性』命捏住主母手里,可是主母大婚之夜独守空房,她好不容易抓到可以刺着主母的事儿,忍不住来摇尾巴,哪曾想主母始终眉眼含笑,一点不在意的模样。
林莹莹将翠玉的泄气看在眼里,她换了个路子,灿烂笑起来,发挥嘴甜的本事:“莹莹真是有福气,摊上这样一个好主母。姐姐不仅心善仁和,人也长得好看极了,好看到望着姐姐就能将所有的烦心事儿都忘掉。”
她轻“啊”一声,捂住自己的嘴,揪起眉头来像是犯了难。她小心翼翼地望着尤玉玑,语气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这样喊会不会太不知分寸了……可以唤姐姐吗?”
“可以呀。”尤玉玑眉眼间的笑意不减。
林莹莹最会察言观『色』,知尤玉玑的表情不是装出来的,她瞬间绽出更灿烂的笑容,从坐的绣凳上起身,挨着尤玉玑在软塌坐下,亮着眼睛望着尤玉玑:“姐姐身上可真香呀,一定是美人才有的体香。”
尤玉玑被她逗笑了,说:“是香料,你若喜欢这味道一会儿走时拿一盒。”
林莹莹想了想,连连摇头:“因为姐姐貌美,这香用在姐姐身上是锦上添花。莹莹用了同样的香,那就是东施效颦,也浪费了这香料呀!”
春杏规规矩矩地坐着,她也想说些好听的话,可是她嘴笨说不出来。她又安慰自己多说多错、祸从口出。
翠玉翻了个白眼。
又坐了一会儿,三人告退。春杏走在前面,翠玉和林莹莹故意落后一些悄悄说话。
翠玉抱怨:“你拍马屁的本事可越来越厉害了。”
林莹莹笑嘻嘻地说:“要是哄哄人就能日子好过,我能天天来拍马屁。你也是,呛什么?主母一个不高兴,还能有好果子吃?”
林莹莹『摸』着怀里新得的料子笑,她喜欢里面那匹粉『色』的布料,可惜陈安之喜白衣。她觉得有点可惜,只好偶尔穿一下解馋。
“我的镯子不见了。”翠玉忽然说。
林莹莹陪她找了一会儿没找到,怀疑落在昙香映月,便折回去寻。
守在尤玉玑门外的丫鬟不知道去了哪里,并没有人通传,两人正犹豫要不要等一等下人回来通传了再进去,便听见屋内的谈话。
“……那两个『妓』子,一个尖酸刻薄翘着尾巴爱挖苦,一个装傻充愣借着嘴甜虚伪样。”景娘子板着脸。
翠玉和林莹莹尴尬地杵在门外。
尤玉玑温柔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都是可怜人罢了,就算有些不好的小『毛』病不过是在那个环境下的不得已。人无完人,何必苛责。如今她们离了那地方来了府里,也算好事一桩。”
“两位姨娘怎么回来了?”忙完事情回来的抱荷出声询问。
林莹莹和翠玉吓了一跳,更是尴尬得不行。
“落、落了帕子。”林莹莹胡『乱』搪塞一句,和翠玉一起脚步匆匆地离开。
屋内的景娘子快步走到门口推开门,只看见两位姨娘落荒而逃的背影。
尤玉玑目光一扫,瞧见方桌上的碧玉镯,隐约想起来这是翠玉的,她让枕絮将镯子送过去。
尤玉玑起身,款步回寝屋去,慵懒地斜倚在窗下的榻上,拾起一卷医书来读。她以前不懂医,此时读医书亦觉十分晦涩。只是母亲悬着一口气,她心中焦灼,病急『乱』投医般开始读医书,能帮上一丁点的忙也好。
香炉里徐徐燃着平心静气的熏香。
许久,尤玉玑轻叹一声。
在故乡时,大婚第二日新婚夫『妇』会带着礼回娘家。然而依陈国的规矩,却是在第五日才能回。
她归心似箭。
·
下午,陈安之板着脸一瘸一拐地来了昙香映月。
尤玉玑用过午膳之后又看了会儿医书才午休,睡得晚。陈安之来时,她还在睡着。枕絮赶忙将她推醒。
尤玉玑睡眼朦胧地撑着起身,拢了外衫往外间走,刚好迎上要进来的陈安之。
“世子怎么过来了?”尤玉玑询问的声音里噙着尚未彻底清醒的『迷』糊。
“怎么?你的屋子我来不得?”
他一开口,便是语气不善。
尤玉玑蹙了蹙眉,在心里琢磨了一下自己哪里惹了他。想不到,便不想。不知道怎么答话,便沉默。
尤玉玑的沉默反而让陈安之更不高兴。
“云霄阁那位身体不好,她不用给你请安示好。”陈安之沉声道。
“好。”
就一个字?陈安之看了她一眼,又立刻收回视线。
两个人一个门里一个门外,相对而立,好一阵沉默,陈安之咬了咬牙,再度开口:“尤玉玑,你就是这样做一个妻子的?”
“我哪里做得不好,请世子明言。”
“我来了这样久,你连扶我坐下都不会?”
尤玉玑抬起眼睛望向他生气的脸,柔声反问:“世子爷现在可以坐吗?”
“你!”陈安之咬牙。
板子接连狠狠打下来,过了一个晚上和大半个白天,他才勉强能下床行走,的确还不能坐。
他刚能行动,就急急赶过来,担心她因为他又带回来一个女人而难过。可她呢?怎还是这样冷淡的态度?陈安之忽然觉得自己忍着伤痛过来哄她实在不值得。
“你的夫君受了伤,你就是这样不闻不问安心睡大觉的?”陈安之越想越气,就连那几个小妾都一遍一遍往他那边跑,可是她大白天酣眠?
“府上给世子爷召了太医诊治,厨房也备了补汤。”
“好!很好!”陈安之气得转身就走,顺手摔了高脚桌上的花盆。他觉得自己根本不该过来。想起妹妹上午对他说的话,他越发怪这桩错误的指婚。
尤玉玑安静地站在原地,茫然地望着碎了一地的花盆。
许久,她用指腹压了压眼角,走回寝屋换了衣裳,带着给司阙的料子和几位家乡糕点往云霄阁去。
到时,云霄阁安安静静的,连个奴仆的影子都没有。尤玉玑犹豫了一会儿,才继续往里走。
不由自主,她将脚步放得轻缓。
房门开着,珠帘半垂。她刚走到门口,琴声起。
尤玉玑驻足,不再往前打扰,也不后退。站在珠帘后,安静地聆听。沉闷的、忧虑的、焦急的……万千压在心头的烦扰再一次在司阙的琴声中得到安抚。
她好像回到了故土,策马飞奔,碧草也芬芳。
直到琴声止,尤玉玑仍旧安静地立在原地。一声惊雷炸响,尤玉玑双肩轻颤,从回忆里抽神。
忽地变天,狂风大作,将屋内的窗户吹开,暴雨灌入。
公主体弱,经不得这样的寒气。
尤玉玑疾步跑进去关窗,珠帘在她身后晃颤。
司阙坐在窗下木榻,已有些雨水落在他肩上。尤玉玑膝盖抵在榻上,抬手关窗,软袖滑落,雪臂擦过司阙的脸侧。
司阙慢慢抬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