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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回到房间以后,陶思稚把沾到雨水的衣服脱掉了,放在洗衣篮里,然后去浴室冲了澡。

    他非常喜欢公司宿舍的浴室,灯光温暖,沐浴空间不大,花洒出水的水量适宜,水温可以稳定在38摄氏度。他很快地洗完了澡,擦干身体,换上睡衣。

    走出浴室,陶思稚的手机响了,他哥哥给他打了电话。

    他接起来,听见哥哥在那头问他:“年会怎么样?”

    “特等奖是一辆昂贵的车,”陶思稚如实告诉他哥,“不过我没有中。”

    他哥笑了:“那你觉得你会中啊。”

    陶思稚觉得他哥在嘲笑他,就不说话了。他不喜欢别人笑他运气差。

    电话两端沉默了几秒钟,他哥突然清了清嗓子,说:“今晚还有别的什么事吗?”

    陶思稚有点奇怪地反问:“什么?”

    他哥停顿片刻,说:“你是不是碰到蒋舸了。”

    陶思稚说“嗯”,他哥问:“怎么样,你们聊什么了吗?”

    “没有,”陶思稚说,又问他哥,“我为什么要和蒋舸聊天?”

    他哥安静了,过了一会儿,说:“算了,你早点睡吧。”

    挂下电话,陶思稚在书桌前坐下来,打开了电脑,打开云文档里的日记表格,先写“今天碰到了蒋舸”,然后把这句话删掉,替换成“参加年会”,保存起来了。

    睡前,不知怎么回事,陶思稚想起了和他哥的电话。

    自从陶思稚高中毕业后,他哥对他提起过二十四次蒋舸,第一年最多,足有十三次,而后逐年递减。

    陶思远说到蒋舸时,态度总是很奇怪,有时候陶思稚觉得他哥很讨厌蒋舸,有时候又似乎并不是那么简单。

    在二十四次关于蒋舸的谈话里,让陶思稚印象最深的一次,发生在他上大学前的暑假的一个夜里。

    当时,他和他哥坐在一起看电视,他哥突然开口问他:“你到底是怎么想到偷用蒋舸的手给你抽卡的。”

    提问的时候,陶思远并没有看陶思稚,而是盯着电视机。

    房间里没有开灯,电视的光源投射在陶思远的脸上,把他小麦色的皮肤照得惨白,和他第一次听到陶思稚小学同学给陶思稚起的绰号时的脸色很像。

    “不是我想到的,”陶思稚纠正他,“是他的手自己放在那里。”

    陶思远看了他一眼:“说点我能听懂的。”

    陶思稚只好从头说起。

    在陶思稚的高中住宿生活开始前的暑假,他的行为干预师建议他下载几个手机模拟社交游戏,在游戏中学习对话和交流,作为在现实社会与真人交流的缓冲。

    陶思稚搜索医生指定的游戏时,发现了一个叫做《流星蔷薇园》的游戏,画面的格局很合理,色调也让他感到舒适,于是情不自禁地下载了,并很快就与此游戏陷入爱河。

    陶思稚非常热衷于收集游戏里的卡片,每天都积极地做着任务,集钻抽卡。

    他还在网络上找到了《流星蔷薇园》游戏玩家的论坛,开了一个帖子,记录自己每一次抽卡的卡面,不过他的运气很糟糕,抽卡重复率很高,好卡从来抽不到,发帖的用词也大多是模仿别的玩家,所以没有收到过多少回复。

    偶尔有误入记录帖、怜惜他的手气的玩家,会给他提一些转运建议,例如“楼主,你要不要试试摆阵抽卡?”、“我上次听音乐抽卡,抽到了SSR”、“据说朗诵诗歌抽卡有用”、“建议坐公交去寺庙边上抽卡”。

    陶思稚逐一尝试,都以失败告终,觉得有点烦恼。

    这是陶思稚没有经过蒋舸许可,就用蒋舸的手抽卡的大前提。

    然后要说蒋舸。

    蒋舸是在高二下学期开始几周后,4月9日那天突然转学进入明德中学的。

    当时高二年级的宿舍楼里,只剩陶思稚的寝室还有一张空床位,就在陶思稚的旁边。

    陶思稚周末回来,看见隔壁床被蒋舸占据,心中颇有微词,他不习惯有人睡在隔壁的床上,非常希望蒋舸能睡到地上去。

    不过回寝室前,在小卖部买今天的鲜奶时,陶思稚听到了身后的同学说新转来的学生有暴力倾向,因为打架斗殴被上一所学校开除的传闻。

    回寝室后,他发现蒋舸很高大,站在他边上,阴影能把他整个人盖住,他走进寝室,蒋舸也只是冷淡地看了他一眼,没有主动问好,看起来不是什么友善的人,所以陶思稚很圆滑的没有当着蒋舸的面提出来。

    当天下午,陶思稚紧急到网上收集了一些关于“人每天晚上睡在地上会有什么好处”的资料,做成了一本睡觉养生手册,到文印室打出来,放到了蒋舸床上。

    下晚自习回来,陶思稚在自己的垃圾桶里发现了养生手册。

    陶思稚讲述到这里,被他哥打断了。

    他哥说:“我看不出养生手册跟我的问题有什么关系。”

    “这是一件完整的事,”陶思稚说,“如果有遗漏,解释就不完整了。”

    接着,陶思稚告诉了他哥,高二下学期,4月17日晚,学校的高三动员晚会的具体情况,以及回到寝室后,蒋舸那些不妥当、不自重的言辞,对陶思稚产生的诱惑。

    从21点45分开始,蒋舸表达了对奖品的不满,再向他的其他两个室友,张东匀、周礼炫耀了自己的抽奖运气,最后细数了自己抽到过的奖。

    根据陶思稚统计,整段对话持续了整整12分钟,直接导致那天晚上,陶思稚玩游戏时,脑海里全都是蒋舸的声音:“我抽奖运气是不错。”

    或许是命运的安排,当晚积满连抽的钻石后,抽卡之前,陶思稚忽然抬头看了一眼,恰好看到蒋舸的手搭在栏杆上。

    蒋舸的睡相很差,在睡觉的时候,左手会搭在两张床中间的栏杆上,手指有时候还会碰到陶思稚的额头。

    陶思稚原本因此十分忧郁,但在这一刻,他意识到,可能这就是他的好运气,一直自己待在那里,等他靠近。

    而陶思稚要做的只是拿着手机凑过去,请蒋舸的手指替他点一下,非常隐蔽、简单。

    “隐蔽你怎么会被抓到。”陶思远再次打断陶思稚。

    这个问题不够客观,陶思稚不想回答,以沉默抗议。

    过了一会儿,陶思远让步了,换了一个问题:“你第几次被抓到的?”

    “第8次,”陶思稚回答,“4月29日这天。张东匀和周礼都回家了,只有我和他在寝室里。”

    “发现之后他什么反应?”陶思远突然沉默了,过了几秒,他转向陶思稚,声音变得很高,就像在吼陶思稚一样,大声地问,“蒋舸是不是用这个威胁你?对你做那些事?”

    “没有,”陶思稚赶紧否认,又补充,“那些是后来做的。”

    “第一次是在蒋舸家里,”陶思稚说,“吃完晚饭之后,阿姨出去了。”

    陶思远又忽然不说话了。

    陶思稚觉得他很奇怪,就看着他。

    陶思远的表情远超过了陶思稚能看懂的复杂,过了很久,陶思远对陶思稚说:“对不起。”

    他说:“哥哥如果没做蒋太太的投资顾问就好了。”

    陶思稚看到陶思远哭了,陶思远比他大十一岁,马上就要三十而立的年纪,这是他第一次看见陶思远哭。

    “我为了和同事竞争客户,在和蒋太太聊天的时候,故意告诉她我弟弟有自闭症,家里过得很难。”陶思远哭着对陶思稚说。

    陶思远哭的样子像一只嘴里塞满栗子的松鼠,脸颊不住鼓动,露出了门牙。

    陶思稚看了他一会儿,说:“我不想再说这个了。”然后他转头看向电视,很突然地,好像听到蒋舸在叫自己的名字。

    “陶思稚,”和每一次幻听一样,他听到了蒋舸抽走他的手机、发现他在偷自己的手抽卡之后,对他说的话,“你他妈自己没手啊?”

    听到手机被扔回陶思稚被子上的闷响。

    也听到忘记是哪一次,蒋舸问他:“陶思稚,你能不能有一点喜欢我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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