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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承宇感觉自己就像砧板上的肉,不论东家还是西家都想上来切一刀,就算自己有点才华,可实验室上百人呢哪个不是学霸级人物?不至于偏偏揪着自己不放吧。
随着徐复文回去的路上,他把嘴皮子都磨破了,可一向喜欢斗嘴的老徐这一次充耳不闻,不论怎么说就是一句话。
“到地方再说。”
“咱们这是去哪儿啊?”
公务车一路驶向隧道集团主办公区。
“我说徐爷爷咱们这样没意思,我和我爸那边早就说好了,严爷爷作证……”
“你严爷爷想见你。”
“见我?”
严开明与徐复文只比汪建国虚长几岁,怎么说呢?这个爷爷的称呼是从汪老那里传下来的,因为渊源太深,还真没办法绕开这个称呼,何况汪承宇打小也是叫惯了的。
这位严爷爷在汪承宇的记忆里便一直是父亲最敬重的人,看似古板的他其实非常慈爱,对自己一直很好,也正因如此,这次闹离职之所以对不起了老严,更是是触了他爸的逆鳞。
就像大庆的子弟从生到死都被油田安排好了一样,华铁的子弟很少有离开华铁去别的地方工作的,汪承宇也没指望闹一次就能顺当离职,本来做好了长期抗争的准备,没想到在严爷爷的劝说下,霸道的父亲居然同意了。
只是……
“即然劝了我爸爸,为什么要还再见我?”
徐复文也没告诉他答案,隐隐地汪承宇觉得这次见面不寻常。
最终的见面地点是在隧道集团的荣誉室,这里有着集团的前生今世,这里即有铁道兵穿山越岭的战斗岁月,也陈列着863计划以来实验室创造的成果,最显眼的正中央陈列着集团自主研发的第一台复合式土压平衡盾构机“华铁1号”,尽管廉颇老矣,可它那硕大的身躯依然显然着它在装备领域王者的气度。
这里记录着坎坷岁月,也记录着辉煌时代。
荣誉室还没建成的时候汪承宇就来过了,甚至更久远的历史也反复从老一辈人口中亲身讲述出来,从小到大听的报告可以排成一部长纪录片,如果严爷爷想用这些打动自己,恐怕……
走过宽阔的成果展示大厅,徐复文带着汪承宇上了二楼拐进了一间小房子里,这里主要陈列着铁道兵以来的照片和文献资料。
严开明推着老花镜正盯着一张照片出神。
那是一张女兵的照片。
汪承宇一眼掠过去,只觉得照片上的人很惊艳,与寻常女兵常有的飒爽不同,照片上的人是极美的,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美得即使后世整过容的明星也不及,这样一张照片只要见过就绝对不会忘记。
没错,汪承宇家里也有一张这样的照片,是在父亲的旧笔记里夹着的,记得小时候偶然翻到这张照片的时候被父亲发现,当场不问青红皂白的挨了一顿揍,这件事他一直记忆犹新,调皮捣蛋挨揍那叫心服口服,这么莫名其妙的一顿揍如何让他服气。
那个时候汪承宇一直以为照片上的人是父亲爱慕的情人,甚至母亲与父亲分居多半是因为她,但是当荣誉室的文史资料里发现她的照片后,汪承宇这才觉察到不对,这个人既然存进了荣誉室那么……
严爷爷哭过了,汪承宇想。
“34年了。”徐复文的目光落在照片上,长叹着气说。
严开明推了推老花镜框,闭上还湿润的眼睛,点头道:“是啊,时间已经很久了……”
“她是谁?”汪承宇问。
两位上了年纪的人默声不语。
“我能看看吗?”汪承宇又问。
严开明默默把资料推给汪承宇。
“啊!”
当目光扫在资料上时汪承宇惊诧了,果然如自己猜测,那么今天的故事里她应该是主角了。
在汪承宇的成长历史上,这样的故事听过很多,这一次又会有什么不同呢?
“我们只是觉得你该回来,或许有我们自私的原因,或许是我们老了,想早一点看到那一天的实现!”
严开明声音有些沙哑地说。
“汪老对我们的帮助很大,但是对你绝不单单是看在长辈的面子上。”
“三十几年了,有些尘封的往事是该对你讲讲,之后如何选择就看你自己了。”
汪承宇知道,这将是他从未听过的一个故事版本,但已经决断的事怎么能因为那么久远的故事而改变呢?听听也无妨,也好与这份渊源做一个彻底了结。
1976年元月。
命运在汪建国15岁的时候改变了。
这位昨天还在黄土高原上放羊的知识青年到现在还不敢相信,随着火车一夜的奔驰,自己已经离那个苦哈哈的小山村有几百公里远了。
此前他一直都知道,当兵这种好事儿对他这种成分的知青来说和做梦差不多,直到两名解放军叔叔……
啊不,应该称呼为首长吧。
这两位首长同志不知道对村支书说了什么,硬是把全村唯一的名额放在了自己身上,然后二话没说飞野似的带他离开了那片土地贫瘠的黄土高坡。
在这之前,家里可以说对他是不闻不问,更不要说见一见常见不归家的父亲。
就在他以为一辈子都要在那个山沟子里的时候,命运突然改变了。
“是你父亲让叔叔来接你的。”
这位年纪看起来和自己相仿的人叫徐复文,他似乎很喜欢强调叔叔这们辈份,总是不断提醒着自己。
不过既然和父亲互为同志,那么自己称呼一声叔叔也不算吃亏。
另一位严叔叔看起来很严肃,休息的时候总爱捧着书本,好像一直看不够的样子,徐复文却总说他笨,那么简单的问题还要看很多遍。
严开明不是笨,而是他一直在想怎么才能把盾构机做出来,书里除了几张简单的配图和工程原理就再也没有更深入的介绍,倒是打眼放炮的矿山法长篇累犊,他实在无法从几张简图里看出更深入的构造,不过他知道,用盾构机打隧道死人的概率大大降低了。
“如果我们也有盾构机就不会死人了。”
“嘘……”徐复文制止了严开明继续说下去,仿佛做贼一样左右看看,然后凑到严开明耳边压低声音说:“这话题不适合在火车上讨论。”
严开明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这么大的课题是他这种刚从铁道兵工程学院进修过的小学员能讨论的吗?
不过他实在不能不想,他还记得老连长送他走的那天语重心长的话。
“好好学,学出本事来让咱们的战友少牺牲一些。”
两年来的相处,他和徐复文无话不谈,也终于得知十年前就已经是营长的老连长为什么止步在连长的位置上再也没前进一步,那是一起非常惨烈的地质事故。
那是在修建大西南一条重要的战备铁路线的时候,崇山峻岭加上复杂的地质结构几乎成了修路禁区,铁道兵们逢山开路遇水搭桥,老连长所在的营就在这条线路的关键位置打隧道,这条隧道的复杂情况此前从未见过,刚凿开没多久就凿穿了地下水层,大水把官兵们硬是冲了出来。
用了两个月把水排干继续前进,没想到每前进十几米就会遇到地下溶洞,带着万年积水的地下溶洞深不见底,战士们只得在上面搭钢桥继续作业,期间还遭遇一次大塌方,洞顶直接塌成了通天洞,这些困难都没能让官兵们退缩,然而老连长的命运就在下一次事故中彻底改变了。
突击连队在掌子面作业的时候遭遇地陷,与此同时头顶还在塌方,战士们根本来不及躲避一个班集体陷了下去。见到战友被埋,第一个想到的是去救,结果救人的把自己也搭了进去,后续的战士不顾生命危险,前赴后继续跳下去救人,然而不断塌陷的地面好似绞肉机,无情地吞噬着一个又一个生命。
头顶还在塌方,情况万分危急,时任营长的老连长冲上去张开双臂拦了还在冲的战士们,阻止了这场自杀式救援。
老连长的果决挽救了很多战友的性命,然而那些陷进去的生命再也回不来了,整整十八名战士的牺牲让全营蒙上了一层哀鸿。
事后,有人背后说老连长见死不救,这样的话说多了,对老连长的影响非常不好,上级调查后虽然没明面指责老连长阻止继续救援的行为是错,但是以对险情防控疏忽的理由给了他一个严重警告处分,还撤销了营长职务。
自此之后,老连长的职务再也没得到过提升。
见严开明情绪有些低落,徐复文低声安慰道:“这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儿,没听谭老师私底下讲嘛,咱们国家工业底子薄……”
严开明瞪大了眼睛惊讶地问:“谭老师什么时候对你讲的?”
“你不知道?”徐复文也愣住了具体他也记不清了,不过印象里确实是学院的谭老师对他讲过,思前想后这才一拍脑门说:“忘了,那次是我和谭老师喝多了,他是酒后失言。”
“你们还一起喝酒啦?”
学院是禁止饮酒的,严开明不知道这个徐复文到底还干了些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总之我们国家开隧道还只能用人力,大型机械的事儿先别想了……”
严开明的话音未落,一道声音清脆地楔入在两人之间:“谁说我国开挖隧道不能用机械。”
这道清脆的声音把两人吓了一跳,没想到在隆隆的火车上居然有人把他们的话一字不落的听在耳朵里,两人“腾”地站起来,遁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全愣住了。
“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