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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三,苏老太太抵达锦都。
这一日,天气有些微凉,一大清早,战王府便开始忙碌起来,由于苏老太太的缘故,今日苏宁和苏墨难得都在府中没有外出,只等着苏老太太回来,一家子到府门相迎。
孝道大抵是大景朝千百年来不会被废弃的纲常伦理,虽说战王爷与苏老太太从前的不和着实落人口舌,但那时毕竟也是苏老太太行事过于荒唐,故而迄今为止,战王爷的品行倒也没有被百姓们看低了多少。
彼时,落樨园内,苏子衿正坐于亭台中,对面是俊逸洒脱的燕夙。
燕夙把过苏子衿的脉,开了些方子与她后,便顺道坐了下来与她对弈了几局。他手执黑棋,一子落下,便偏头看向苏子衿,笑道:“想来今日这一局,我是赢定了。”
“不好说。”苏子衿闻言,只淡淡一笑,从容道:“这黑棋白子的,就像是打战一般,前一秒钟或许你还觉得有望旗开得胜,后一秒钟便会发现,也许敌方只是诈降呢?”
说着,她几乎是没有思索,便将手中的白棋落了下去。一瞬间,局势变得错综复杂起来,看的燕夙不由叹了口气,自认方才自得的话说的有些为时过早。
“子衿,你还是这般棋艺惊人。”燕夙摇了摇头,继续道:“只是你的棋风竟有如此大的转变,我有时候想不通,从前的你是伪装的,还是现在这般模样才是伪装?”
从前苏子衿虽亦棋艺精湛,但到底棋风中透着几股洒脱的韵味,不似现在这般,迷雾重重、布局严密,悄无声息下便能令人致死。
燕夙不知道,一个人究竟是历经了怎么样的变故,才会有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苏子衿没有回答,只嘴角弯弯,问道:“听说你即将离开锦都?”
“早几个月前是这般打算的。”燕夙并不介意苏子衿转移话题,只洒然一笑,道:“那时候只觉得大景皇宫无趣,便想换一个地方游历。”
顿了顿,他又道:“我原先是听说大景风光无限,才决意来此的,后来却又整日里呆在皇宫里头,实在闷的不行,便想要离开了。”
“大景的皇宫你可是画好了?”苏子衿听了,也只淡淡笑起来,又问道:“你如今倒是画了几国的皇宫了?”
燕夙这几年,每到一个国家便会进宫当一段时间的御医,没有人知晓他所为何求,但苏子衿却是知晓的。他每每入宫,不为其他,只为研究、临摹下整座皇宫的建筑。这是他耿耿于怀的,并且多年来不曾忘却的夙愿。
“画完了。”燕夙微微点了点头,眉宇间颇有些感慨:“如今已是第二个了。”
北魏皇朝是他两年前去过的,虽然北魏皇朝的内部夺储争斗极为严重,但正是因为如此,北魏宗武帝才诚惶诚恐的将他接入皇宫,为防他人谋害。
“六年了吧?”苏子衿云淡风轻的看向他,眸底的平静变得有些柔和起来:“你如此这般,想来有六年了吧?”
苏子衿记得,认识燕夙的时候,他已然是二十岁青年。那时候的他,洒脱、淡泊且出尘俊逸。他四处游历,名声极响,无数的女子向他伸出青睐的橄榄枝,他却视而不见。
后来苏子衿才知晓,燕夙曾有一个心仪的女子,那女子是他的师妹,他爱慕她许多年,只是,他师妹所爱的,并不是燕夙。
“六年又如何?”燕夙不以为意的笑笑:“我曾答应过她,有生之年,要为她画了四国的皇宫,让她了了心中夙愿。你是不知晓,她年少的时候,经常缠着我,要我长大了带她去皇宫见识见识。只是,我们谁也没有料到,待到长大了,却再没那个机会。”
说这话的时候,他眉眼含笑,眸底浮现一抹回忆的微光,那恍惚的神情,深的令人动容。
十六岁那年,他的师妹执意要嫁给心中欢喜着的男子,在师父鬼谷子的强烈反对下,她便跟着那男子离开了,从此再无音讯。
于是,十七岁的燕夙下了山,只称要四处游历,便一直到了如今,他二十三岁。
“她不在大景、不在东篱、不在北魏……”苏子衿不说话,好一会儿才璀然一笑,缓缓道:“也许就是下一个地方——疆南国。”
燕夙之所以找了这些年,兜兜转转,其实还是因为他想找到她,想找到那个他爱了十多年,也惦念了七年的女子。
苏子衿顿了顿,又扬唇微微一笑:“十一月的时候,便离开锦都罢,去疆南找她。”
燕夙闻言,不由愣住,随即他抬眸看向苏子衿,半晌,才忍不住哈哈笑起来:“子衿,你道我是那等子背信弃义之人吗?我既然答应过你,便不会食言。”
最初的时候,她曾说过要他帮忙救出楼宁玉,虽是困难,但他已然应下踏入这趟浑水的承诺。如今苏子衿又要他离开锦都,他又何尝不知她心中的好意呢?
“阿夙,”苏子衿手下棋子落下,而后低下眸子,淡淡道:“我是自私的。我从前只能求助于你,所以要拉你下水,如今已不是非你不可了,你又何必固执呢?”
她恍然想起,曾经年少轻狂,纵马笙歌,有一个叫做燕夙的青年站在乡野酒肆门头,沐浴在月光之下,青衣玉带,手执烈酒,等着她对酌言欢,端是一副恣意纵情的模样。
那高山流水的琴声,雅然飒爽的舞剑,承载着她年少时的放浪形骸,一醉便是一夜。所以,她忽然之间,不想也不愿他入这浊世,平白玷污了一身的清华。
“你许是骗骗他人可以,但是我……”燕夙温润一笑,俊逸的眉目刹时显得洒脱而不羁:“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一见如故的至交,这样的深情厚谊,我又怎么会轻易被你骗到?”
顿了顿,他抿了口茶水,又接着道:“我会留在锦都,直至你完完全全不需要我。你大约不知晓,这些年我在外游历,虽心中有牵挂过她,但到底已然看开许多,这世上的情本就如此,得之我幸,不得我命,何必拘泥?”
这一刻,燕夙仿若乘风而去的仙人,那份洒脱与空灵,想来是她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
苏子衿忍不住低笑起来,难得的脸上有了几分真实的情绪:“我欠你许多,想来一辈子都还不了了。”
“怎么会还不了?”燕夙道:“我记得,你曾与我说过,想要同我一起游历世间,想要开一家名叫浮生的酒肆,等你了了这些俗世,你便陪我一起游走。我这些年独自一人的寂寥,你大约无法想象。”
曾经年少的时候,她展望的是个悠闲自在的未来,她厨艺好,喜欢酿酒品茶,便几番说过,想开一家叫做浮生的酒肆,等着在酒肆度过的岁月无聊了,便仗剑天涯。再几年,被江湖所累,就重新开酒肆,如此反复随意,好不自在。
“也许,我是有些期待那样的日子。”桃花眸子微微一动,她缓缓露出一抹艳绝的笑来,道:“希望,有生之年罢。”
有生之年,远离这凡尘俗世,重新做回那个只知高山流水、只爱暮霭微醺的如风之人。
“主子,七皇子来了。”这时,青书走了进来,低头禀报道。
棋局尚未分胜负,七皇子司卫便如约来到了战王府,想来也真是不巧。苏子衿淡淡抬眸,道:“带他进来罢。”
“是,主子。”青书应声出去。
很快的,在青书的带领下,司卫便进了落樨园。这是一处清雅自然的园子,鼻尖传来淡淡的木樨香味,使得原本有些烦躁的司卫意外的感到些许舒心。
他缓缓走着,身后跟着****和两个侍卫,倒是无心看周围景致,眸光落到亭台中一青一白的身影,便顿时皱了皱眉头。
青衣俊逸的,显然是燕夙,他眉眼含笑,俊逸温润。而背对着司卫的素衣女子,显然便是扶风若柳的苏子衿了。
苏子衿的背影,其实真的很美,出尘若仙,窈窕清雅,那次在宫宴上的时候,他也是因为瞧着她戴着面纱,身姿和气质都顶顶好,才对她十分留意。只是,谁也没有料到,面纱下竟是那般可怕的面容,看的他惊心十足!
“殿下别来无恙。”燕夙神色淡淡道。作为一个太后看重,且独立于浊世的人,燕夙自来便不用向皇子们行礼,因此,对此司卫倒是没有多么生气。
苏子衿淡淡一笑,倒是没有转头,只安然坐在美人榻上,吩咐青茗道:“给七皇子看茶。”
这般失礼,若是放在平日,司卫指不定要大发雷霆一番,但经过这几次的教训,司卫如今却是不敢再冲动了。若是苏子衿一个恼怒令人将他撵出去,他可是既丢人,又白费了这些日子来的苦心。
故而,司卫咽下那股子气,缓缓走向了燕夙旁边,青茗给他备了茶的位置。
今日苏子衿并没有戴面纱,司卫心下有些反感,生怕又看到那丑陋至极的脸容。只是,待到他走至前头,做足了心理准备才看向苏子衿的时候,一瞬间,整个人便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