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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杳手碰到了沙发边缘,又往旁边摸索了几下——空的,沙发上没人。或许他刚来过不久,所以客厅里还残留着他身上的味道。
她松了口气,转而轻手轻脚地往杯子里倒水。
水柱潺潺流进杯子里,甄杳手肘支在茶几上,保持着蹲着的姿势把杯子里的水喝得一干二净,吞咽的动静一声接一声,急促而秀气。
一杯水喝下去才缓解了不适,她握着空杯子站起身,却因为动作太猛突然头晕目眩。
甄杳脑子发沉,踉跄两步之后小腿重重地磕在茶几一角,疼得她弯腰倒吸一口冷气。
好痛!
她伸手捂了捂磕碰着的地方,摸着茶几瘸着腿往外走,睡裙擦过沙发边沿发出衣料摩挲的窸窣声响。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从茶几和沙发的间隔处走过时那味道似乎更明显了。
这么想着,已经走到房间门口的甄杳又忍不住转过身。
她当然什么也看不见,不过客厅里也没有任何动静,应该真的只是想多了。
房间门轻轻关上,将客厅角落昏黄柔和的落地灯灯光隔绝在外。光线延伸到茶几与沙发之间,形成一条明暗分明的界限。
一道坐着的身影隐没在暗处,左手随意放在身侧沙发上,距离边缘恰巧隔着一个手掌的距离。
他静静坐着,半晌闭眼假寐,眉眼间隐隐带着倦意。
周围一片安静,没有试探着伸过来和他指尖只距离分毫的手指,也没有从他腿面上掠过的裙摆。
空气里柑橘的味道一点点消失无踪。
……
甄杳没想到那杯凉水也没帮助自己摆脱梦境。
这一次出现在梦里的画面不是车祸,而是她治疗期与康复期时住在医院的那段日子。各种痛苦的画面沿着记忆充斥着破碎不连贯的梦,耳边都是仪器运行时冷冰冰的声音。
她还没从失去父母的绝望中走出来,就要被迫接受失明和治疗所带来的痛苦。
于是她懦弱地想到了死。只要打开窗跳下去,一切就能解脱。
她摸索着扑到窗边一把拉开窗户,冷风立刻呼啸而入充斥着口鼻,像巨浪一样将她吞噬。
空荡的病号服都被吹得鼓了起来。
她不管不顾地探出脑袋和上半身,下一秒后领口却被一只手给拽住,身后的人像拎小鸡仔一样把她提了回来。
重心猝不及防往后转移,她惊慌失措地胡乱伸手想抓住点什么,结果扯下来一枚坚硬冰凉的袖扣。
“嘭”地一声,窗户被人重重合上,甄杳满脑子轻生的冲动和没了风的病号服一样瘪了下去,只剩颊边凌乱的发丝飘浮着。
她茫然地转过身,唇齿好像都还僵着,“……是谁?”
心脏这才劫后余生似地急促跳动起来,连带着她手脚发软。
“杳杳!”走廊上响起凌乱的脚步声,主治医生带着几个护士急急忙忙跑过来。
甄杳站在窗边脑子发懵,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
她攥紧手里的袖扣靠墙蹲了下去。颅内淤血还没完全消失,这样简简单单一个动作就让她头晕。
医生和护士哗啦啦围上来,而那个陌生人似乎早已经离开了。
袖扣还没来得及还给他,也还没来得及为此道歉,但她现在满脑子都是自己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勇气了。
窗户被那人关上时的响动惊醒了她。
那枚袖扣就像沼泽地里的一块木板,竟然在康复期里成了陪伴她,给她勇气且让她清醒的东西。
每次把袖扣攥在掌心时她都会猜测,它的主人到底是怎样的?
会出手帮助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事后又静静离开,大概是个善意冷静的人。
……
甄杳慢慢睁开眼从梦里醒过来,整个人有些提不上力气。
有时候她醒来会一时忘记自己看不见了,本能地会起身去开灯,直到灯亮起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是个盲人。
然而还有些时候她却有一种奇异的庆幸,亲眼视物和那个血色画面仿佛有着某种联系,黑暗仿佛能给她一层安全感。
甄杳拥着被子恹恹地在床上坐了一小会儿,接着很快起身收拾好自己。推开卧室门的时候外面很安静,仆人好像不在周围。
她犹豫片刻,自己默默扶着周围的东西往前走,然而到底不熟悉室内的种种陈设,走得束手束脚。
没走几步,她抬脚时脚尖忽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整个人重重扑倒在地毯上。
“不会叫人扶着?自己逞什么强。”
身上刚传来痛意,甄杳冷不防听见这句吓了一跳,男人声音冷静到近乎冷淡,听上去还有些不悦,她顿时吓得保持着姿势坐在地毯上不敢动了。
“怎么了这是?”周惠闻声匆匆走过来,一眼就看见红着眼眶跌坐在地毯上的少女,还有隔着几米远站着的高大身影。
宋延辞和宋历骁也紧跟在后面,几个人都懵了一瞬。
“杳杳!”周惠回过神赶紧上前把人扶起来,“摔着哪儿了?疼不疼?”
“有地毯,不疼。”甄杳摇头撒了个谎,还不忘眨眼把因疼痛冒出的生理性眼泪憋回去。
“大哥,你干嘛欺负杳杳啊!成天板着个吓唬谁呢。”宋历骁满脸谴责,“她都摔倒了还凶她,都把人给说哭了,你不心疼我还心疼。”
他有起床气,想到能看着新鲜还热乎着的妹妹下饭才神清气爽,结果一看见这情形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
“让我看看有没有伤着。”宋延辞没多说什么,习惯性地上前检查伤势,但还是不赞同地往旁边看了一眼。
宋渌柏蹙眉。
周惠跟着一眼瞪过去,“刚才你说的话我可都听见了,有你这么当哥哥的吗?杳杳摔了你不扶一把就算了,还说风凉话。”
正好这时宋毕晨练完从室外进来,见状摸不着头脑,“怎么了,吵什么?”
“看你生的好儿子,现在还学会欺负小姑娘了。”
“渌柏,你欺负杳杳了?”宋毕立刻把脸一板。
甄杳没想到大家全都一齐谴责起来,忙站直了急急忙忙辩解,“我自己不小心踢到地毯边上才摔了的,家里陈设我还不太熟悉,确实应该找佣人帮我。”
“那他就在这儿,怎么不来帮忙?”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最后还是宋延辞说没摔着哪里才算终止了这段小插曲。
“好了别哭了,他这个人就这样。”宋历骁安慰,“昨晚睡得好不好?现在该饿了吧,正好去吃早餐,厨师都准备好了。”
甄杳有点尴尬,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不是被宋渌柏弄哭的,只能讷讷地说饿了。
几个人围着少女走向餐厅,只留下了一个人独自站在客厅。
男人抬手揉了揉额角,等众人走远了才面无表情地抬脚朝餐厅走去。
“早餐不知道你喜欢哪一种,所以让厨师每一类都替你准备了一点,你尝尝喜欢哪个。”
“都可以的,我不挑食。”
“傻孩子,你以为我不记得你讨厌生菜和纯牛奶了?”周惠笑起来。
甄杳脸一热,紧接着眼眶有点湿润,赶紧腼腆地笑了笑掩饰住。
餐厅里餐点的香气充斥了她的嗅觉,蓦地,一点昨天凌晨也闻到过的气味隐约传来,是宋渌柏身上的冷淡木质香。
甄杳立刻就想到了昨晚。凌晨的时候他如果真的在客厅,怎么可能不出声呢?
她忐忑地在位置上坐下。
“杳杳。”她刚坐稳,就听见面前有瓷盘推过来的声音,宋延辞笑了笑,“烤吐司和煎蛋我帮你切好了,三明治也分成了小块,吃起来很方便,甜牛奶在你左手边,不会碰洒。”
宋历骁难以置信。这人偷偷摸摸做这么多,怪不得刚才一声不吭。
“谢谢延辞哥哥。”甄杳揉了揉酸涩的鼻尖。
她想到了以前,父母都还活着,他们也会一起其乐融融地吃早餐,也是这样无微不至地关切自己。
意识到自己正想着什么,她赶紧强迫自己别再去想,伸手拿起叉子。
她似乎没有什么能回报给宋家,只希望自己能在方方面面都做得更好一点,不要让他们觉得自己是个累赘。
“刀工不错嘛,吐司切得这么整齐,”冷不防的,宋历骁开口点评,“不愧是天天拿手术刀的人,看这大小都一样,说不定你那强迫症也犯了……”
一番话说得宋毕和周惠眉头拧得紧紧的,还没来得及喝止,一道嗓音先他们一步淡淡响了起来。
“不会说话就闭嘴。”
宋历骁真就把嘴给闭上了。
甄杳也被吓了一跳,顿时又联想到刚才。这个宋家大哥……好像有点不好接近,整个人冷淡又严厉。
因为他来蒋家带她走而产生的那点信任与依赖,一点点被击散。
昨天他来接她也是听从父母安排,会不会实际并不希望她住过来打扰他们的生活,也不太喜欢她?
餐厅里短暂地安静下来。
宋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口味,因此早餐各自面前都是单独备好的餐点,吃起来也互不打扰。
但宋历骁却闲不住,“说起来,大哥,我们都给杳杳准备了礼物,你就一点表示也没有?”
“不用了,”甄杳赶紧放下叉子,指腹却紧紧抵在叉柄的边缘,因为不知道还能说点什么,只能强调道,“真的。”
她看不见宋渌柏的表情,不知道他听见这话是什么反应,所以有点不安。
“那不行,做哥哥的花心思在妹妹身上不是应该的?”宋毕哼了一声。
咖啡杯被放回桌上时发出轻响,甄杳无意识地抿了抿唇。
心里正打着鼓,她却忽然联想到以前看过的某个电影画面——男人修长白皙的手指从骨瓷杯上抽离,两样东西放在一起竟然有点像石膏雕塑。
“知道了。”
甄杳拿不准他这样的语气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只能咀嚼着嘴里的东西当鸵鸟。
吃完早餐,众人准备开始各司其职。
这几年宋渌柏行商手段冷静果决,所以宋毕早早退了下来不再管公司事务。而宋延辞从没有考虑过医学以外的归宿,宋历骁则跑去捣鼓摄影,在圈子里名气不小,社交平台上也积累了庞大的粉丝群体。
虽然是周末,但宋延辞还有两台手术要做,宋历骁也要背着他那堆摄影器材出门采风。后者临出门前还问她要不要一起去,被她婉拒了。
最后三个人里只剩宋渌柏没走,他起身后径直上了楼,踩在楼梯上的脚步声不紧不慢的,非常规律。
甄杳和周惠一起坐到客厅沙发上,手无意中碰到了茶几一角。
“惠姨,这个……”她一愣。
周惠“哦”了一声,解释道:“还是佣人提醒的我说容易磕碰受伤,所以就把家里这些容易磕磕碰碰的地方用柔软的材料给包了起来。”
佣人?不知道为什么,甄杳心里总觉得有点奇怪。昨晚她不小心撞到了茶几来着,今天这么巧这些地方就都被包上了……
在客厅里坐了会儿,周惠就说要带她去花园里走走。两个人刚走下台阶,佣人就拿着手机匆匆走了过来。
周惠跟她说了一声就转身去接电话,甄杳站在阶下等,突然听见身后有人靠近,她本能地转过身。
“是谁?”她听得出不是惠姨的脚步声。
来人言简意赅,“是我。”
“……渌柏哥哥。”她紧张起来,后知后觉地闻到他身上的味道,这个称呼喊得有点生疏和忐忑。
他语调没什么起伏,“嗯”一声就算回应,“这个给你,助理订的。”
甄杳没敢问是什么,犹豫片刻后伸出手试探方向,想去接住他要递给自己的东西,然而感知的方向却不太准确,指尖只是短暂掠过他手腕上冷冰冰的腕表,凉得她指尖抖了抖。
她手指微微蜷缩,正要退缩时却被对方不容反抗地一把握住。
作者有话要说:杳杳:凌晨的时候他如果真的在客厅,怎么可能不出声呢?
某人:怎么不可能,霸总的标配是话少。
别人都是“我有个朋友”,某个人是“我有个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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