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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话的结束从其中一方的率先离场开始算起。
茶汤仍是扬起袅袅热气,余温犹存,从落座到分道,不过一盏茶工夫,郑誉国愿意花在郑瞿徽身上的,也就这点时间。
蒋楚等了等,待茶凉透了,终于起身。
穿旗袍的姑娘等在廊上,礼貌地稍一鞠躬,引她出苑。
途径中庭,古色古香的花园子里,一名茶艺老师正在示范教学:“醒茶,就是我们通常说的洗茶,目的是为了把茶叶表面的不清洁物质过滤掉,也是让尘封的茶叶通过空气和水分的接触,焕发出茶叶的本质,以便后续冲头泡时保留更香醇的口感,也被大家称之为‘温润泡’。”
“下面为大家演示一遍,将沸水倒入壶中,让水合茶叶适当接触,用壶盖拂去茶末而,将浮在上面的残茶去掉,然后迅速倒出。头道茶的冲泡时间不宜过长,一般5-10秒即可……”
从茶苑离开,蒋楚回到事务所。
才一进门,董运来就迎了过来,有些诧异:“我以为你今天不来了。”
话虽如此,眼神却抽筋似的示意“有情况”。
远一望去,挑开的百叶窗格子间,偌大的会客室里,身段窈窕的女人坐在椅子上。
果然,不好对付:“她怎么来了。”
“等了个把小时,助理去请了两回,说是你今天不来公司,她也权当听不见,我看是铁了心要见你。”
眉心轻蹙,蒋楚“嗯”了一声。
办公室门打开,蒋楚走进,将资料归位,电脑打开,一切准备就绪。
没过多久,门被应声打开,丁思真难掩焦虑的眉眼,横冲直撞便闯了进来。
淡淡看了眼她,蒋楚这才客套出声。
“明知等不到我也不肯离去,丁女士这么着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她是明知故问,丁思真深吸了一口气,找回了得体,端庄入座。
“蒋律师不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吗?”她柔声道,“我以为老郑应该和你说明白了。”
一前一后,里应外合,他们这一对在“恶心人”方面还真是配合默契。
眸色肃起,蒋楚冷淡回道:“郑总什么都没说。”
丁思真不信。
蒋楚又道:“不相信的话,丁女士大可自己去问一遍。”
“好。”丁思真认了,“就当他没说,那我现在亲自找你,蒋律师,现在的情形……”
“抱歉,打断一下,”蒋楚懒懒地说,“在我没有答应任何事情前,丁女士,您的私人纠纷不必与我报备。”
“我知道你不差钱,可是……当初你肯帮我,为什么这回不肯了。”她有些急迫了。
“您又误会了。”蒋楚看着她,“我应该不止一次地强调过,当初那件案子,我是在帮自己。”
从头至尾,与你无关。
丁思真没有办法。
现下的情形与当初一样,又不一样。
先前那场官司,从起诉到和解,无论坊间如何议论纷纷,郑瞿徽乃至高家都无一人站出来,大家理所当然地以为“鸠占鹊巢”是被允许的。这里的“大家”意指丁思真,郑誉国,以及整个郑家上下。
谁能想这一次,素来“豁达大度”的人突然杀了个回马枪。
郑瞿徽的一番操作引起不小的连锁反应,外人看来不过是泄愤,实则远不如此。
军用直升机是谁安排的,他能这么任性妄为身后又是谁在撑腰,高家虽未表态,可这一次也结结实实打了郑家的脸。
名利场上的决策得失多少跟政治挂钩,一个郑瞿徽将高郑两家捆绑在一起,内里的恩怨暂不深究,外人总会顾忌几分薄面。
一个不知底细的女人带着养在外面的私生子,为这样两个无足轻重的人得罪高家,百害而无一利,郑家不会这么蠢。
现在,他们是预备弃车保帅了。
丁思真算是看清了,深宅大院里全他妈是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狼。
没有人真正为她们母子打算过,哪怕是郑誉国,在整个郑氏集团的利益面前,也不会偏向她多一分。
先前的一切都被轻易推翻,什么名啊字啊再不提及,白搭了一场算计,到头来不过竹篮打水,全是空的。
再三考虑下,她能想到的只有蒋楚。
当初那么棘手的官司她能弄到郑瞿徽的DNA样本逆风翻盘,总归有些能耐。
所以,她来找她。
“你要怎么样才肯接。”
比质问更无力的是嘶吼,丁思真也知道自己当下的气急败坏有多丑陋。
蒋楚放下手中的钢笔,看着面前声嘶力竭的人,只觉可悲。
“丁女士心思缜密,不可能没料到当前局面。还是那句话,抱歉,我帮不了你。”
这是最坏的结果,丁思真想过,可她万没料到竟会有成真的一天。
半辈子都活在侥幸里的人,如今的一切都是剑走偏锋争来的,她赌了一路,赢到现在,轻易不肯服输。
“其实,我能理解你为什么不肯接。”突然的,面前那人轻巧出声,脸上的讥笑并没掩饰,“人嘛,总归是偏帮自己人多些。不过话说又回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和那位背着外界牵扯纠缠这些年,也不是全无人知的。”
换激将法了是吗。
蒋楚静静听着,面无波澜。
“外面的人都瞧不起这段,只觉得我的爱情见不得光。可是蒋律师,你和我又有什么区别呢。”
丁思真一针见血,把他和她之间最隐晦的那一面说了出来,不论起因。
蒋楚甚至想为她的自信“鼓掌”。
“或许是吧,”她颔首,嘴角微微勾起,“见不得光的原因有很多,丁女士,你实属最不道德的那一种。”
郑誉国和高舒筠的婚事满城皆知,她不会不知情,当她甘愿以做小伏低的姿态去插足一个完整家庭时,已然越过了道德的底线。
“丁女士的爱情观我不敢苟同,我只能说,区别很大。”
蒋楚淡淡补了一句,将注意力放在手中的文件上,再懒得看她一眼。
良久过后,再抬头,面前空无一人,她不知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走了多久。
没所谓,总之是无关紧要。
///
临下班前,蒋楚接到管家的电话,拨的还是办公室的座机号。
云姨的声音一如往常温和,只是用词加了几个不容置喙的字眼。
“老夫人特意叮嘱,务必请小姐回家吃饭,下了班就过来,已经派了司机去接您。”
想来是逃不过了。
蒋楚心有愧意,这一次来岭南,连家都没回,难怪奶奶生气。
“知道了。不必麻烦司机过来,我开了车,一下班就回家。”
电话断了。
蒋宅内院,客厅落地窗前,满头花白的老人家背手而站,她年岁高了,身型体态不似从前高挑挺拔,随着岁月的沉淀徒增了几分不怒自威的端庄沉着。
“她怎么说。”蒋芊沉声道。
“不用司机去接,答应了一下班就回来,许是猜到您生气了,态度是好的。”云姨宽慰道。
蒋芊冷哼一声,脸色依旧肃着,并不见回暖。
云姨问:“厨房做了点心茶,您尝尝,方才中饭就进的少。”
“不吃了。”蒋芊踱步回了书房,进门前又顿了步伐,“叫厨房多备几个菜,那丫头嘴挑,选她爱吃的做。”
到底是舍不得怪罪,云姨微笑着应好,心下了然,估摸着老太太这气啊,总算是消了。
下班时间一过,蒋楚离开办公室。
去老宅前,她得先回一趟莘园路的公寓,换身老太太喜欢的装扮,尽量乖巧。她还做了预设,万一奶奶借机提出见什么赵研李研,也要一口答应,有求必应准没错。
这都是用惯了的招儿,百试百灵。
意外总比设想来得快。
赵研没见到,倒来了个不速之客。
电梯下到地库,门一开,迎面就见到了清晨不欢而散的人。
蒋楚看见郑瞿徽,脸上是不经掩饰诧异,声称要藏到风波过去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怎么不惊讶。
“你找我?”她问。
郑瞿徽不否认,看她提包走人的样子,反问:“下班了?”
还真难得,这个点。
“昂,家里有点事。”
“送你。”他指了指不远处的车。
“不用。”蒋楚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我自己开了车。”
“我送你。”男人强调了一遍。
蒋楚微愣了一下,揣摩着他少见的坚持和不退让,最终点了头。
事务所的办公大楼离她的公寓不算远,只是下班高峰期,难免堵车。
郑瞿徽走了另一条道,绕了点远路,还兜转了几圈,花了比平时多一倍的工夫到了目的地。
他这一番操作,蒋楚看在眼里,也问了句“怎么走这里”,他只是淡淡回了两个字“堵车”,就不再说话了。
公寓的地下车库,蒋楚下车,看着仍坐在驾驶位的人,“你不上去?”
“车里等你。”郑瞿徽摇了摇头。
那好吧,蒋楚耸耸肩,并不扭捏地往电梯间走去。
没走几步,身后传来一阵关门锁车的动静,那人大步流星赶来,牵着她的手,顺其自然。
他太反常了,蒋楚不懂。
收到她困惑的视线,郑瞿徽解释道:“上去等也一样。”
一字一句,自相矛盾得很合理。
“你怎么了。”她问。
郑瞿徽没答。
隐藏在心底深处的秘密被人窥见的恐惧,他该怎么告诉她,他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