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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到期中考的那段时间,放学后明晞都会留下来给男生补习功课。
除了死活提不上去的政治成绩,语数英和物理化学五个科目进步显著。
明晞批改完昨天给他布置的化学试题,在心里计算总分。唯一扣了分的是在实验题的细节描述上,选择题推断题和填空题没出半点差错。
这次考试不出意外,他化学应该能拿满分。
加上他原本就擅长的数学和物理,即使政治成绩依然很烂,期中考至少不会低于六百。
一个月以前,七百五十分的总分他才只能考三百五呢。
明晞看着面前打满红勾勾的卷子,内心充满着为人师长的成就感慨和一点点地位即将受到威胁的忧愁。
她唇间溢出一丝悠长的叹息。
霭沉问:“还是考得很差么?”
明晞回过神,摇摇头,把试卷推到他面前,“你考得很好,这次化学有98分了。”
霭沉没明白,“但你的反应……”
明晞又是一声长叹。
他是她见过最聪明的学生,知识点一教就会,人家举一反三,他举一反十。
这样下去,她很快也没什么可教的了。
明晞帮他规划得妥妥当当,“下周就是期中考了,你要好好复习,争取能拿600分,这样你至少能进年级前200名。然后到期末考还有一段时间,再努力一把,冲进前100不是什么大问题。”
“每年全校前三名可以拿到保送名额,我们学校的高中部在市内还是很出名的,说不定到高中我们还能继续做同学。”
霭沉看着她,语气不明地问:“继续做同学?”
明晞点点头,很真诚:“你不想吗?”
想。
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但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以后是什么样子。
会好好学习,也只是因为答应了她才努力去做到的。
收拾完书包,两人一起离开课室。
傍晚时分,除了零星几个留下来值班的老师,门卫处的保安,四处寥寥无人,显得空旷而寂静。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人已经习惯一起上学、放学了。
最近总是和他在一起,就连陪杨萱的时间也少了,杨萱都开始有些不高兴了呢。
回家的路说长不长,出了校门口,拐过这条小巷,再过一个红绿灯就到。男生一向安静少言,平日都是听她叽叽喳喳得多,她今天有心事,一路上闷呼呼的,目光盯着两人地上斜长的影子,脚尖踢着石子玩。
到了楼下,霭沉习惯等她先上去。
明晞和他面对面站着,目光清澈,“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呀?”
霭沉抿了抿唇,低声:“如果你一定想知道,我会告诉你的。”
明晞不太明白,“为什么要瞒着我呢?”
“也没什么一定不可说的理由,只是……”
只是在学校里,已经很久没有人喊过他的名字了。
大家都觉得他晦气,贴近他一定会倒大霉,连带喊他的名字也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忌讳。
就连他也觉得自己的名字是某种不祥的象征。
明晞坚定地说:“你告诉我吧,我想知道。”
“你读过《雨霖铃·寒蝉凄切》么?”霭沉说,“我的名字出自——”
明晞歪了歪脑袋,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恍然大悟。
“原来你叫柳永呀!”
“……”
霭沉食指抠了抠眉毛,觉得她理解错了,但他并不是一个善于解释的人,想和她说明白,一下子又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明晞说:“其实我觉得这首词很美。”
“美吗?”霭沉顿了顿,“不觉得有点凄凉?”
明晞耸耸肩,随口念了一句:“‘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想一想那个画面,就会觉得很美。”
霭沉静静地看她,“那指的是日落时候的景象。在中西方的文学作品里,日落往往也和离愁忧郁的情绪相连。”
“说是这样说,可是有日落,就一定会等到天明呀。”明晞眼睛一眨不眨,语气真诚,“暮霭的背后,是光。”
霭沉没说话了。
他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解释。
原来他的名字可以不是用来寄予忧愁,不是灰扑扑的,也不是倒霉透顶人人都要避忌的。
原来,在沉沉暮霭的背后,可以是光。
纪嘉昀在楼上喊她吃饭,明晞扭头应了声,然后对他说:“柳永,我爸爸在喊我,我得回去了。明天早上十点,我们在肯德基门口见,一起复习功课。”
“好。”霭沉说。
明晞小手拍拍他的肩,很认真地在安慰他:“你不要难过,其实你的名字很好听的。”
霭沉失笑。
-
回到家,霭沉放了东西,去厨房帮陈珊的忙。
最近陈珊的精神状况越来越差。
为了尽快把房租补上,她从早到晚地干活,两只手没力气,抓不稳瓷盘,一下就摔碎在地上。
陈珊慌忙去捡。
霭沉拦住她,“妈,我来吧。”
陈珊整个人失魂落魄的,两手止不住地颤。
霭沉拿来扫把和铲子,把碎片扫进垃圾桶里,扶陈珊去客厅坐下。
“妈,你怎么了?”霭沉担心问。
陈珊摇摇头,“妈妈就是……有点累。”
霭沉留意到她脖子上的红痕。
像是被人用力掐出来的。
霭沉拧眉,“你受伤了。”
陈珊赶紧用衣领掩住,支吾道:“……没什么。妈妈就是不小心撞到的。”
“可是……”
陈珊慌慌张张地打断他的话,拉着他站起来,把他往房间里推,“小孩子不要问那么多,老师跟我说你们快考试了,你要抓紧时间复习!”
“妈……”霭沉潜意识觉得不对,但陈珊没给他问下去的机会。
关上门,陈珊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任他在外面怎么喊也不应。
-
那晚霭沉很早就在床上躺着了,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直到凌晨三点多,蒙眬睡梦间,他是被门外的巨响吵醒的。
三姨妈带人强行撬开他们家的门,砸碎窗户,把值钱的东西全都搬走。
陈珊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三姨妈无动于衷,“要不是看在姐妹情分上,我不会让你拖了一次又一次。你说这年头谁容易啊?三万块能是让大风刮来的?亲兄弟还得明算账呢,何况我们还不是同一个爹!”
“当初不是你跟我说,时宁在外头做生意,很快就有钱了,可以按利息还给我,我才不会傻到借你这笔钱!”
“说好的半年之内还钱,现在都拖一年多了,利息我是不指望了,今天能拿回一点是一点!”
三姨妈指使几个男人搬东西,陈珊抱住她的腿,被三姨妈厌恶地一脚踹开。
陈珊满脸是泪,声嘶力竭:“你不要这样!我求求你不要这样!你全都拿走了,我和孩子怎么办?!”
“我管你们怎么办!”三姨妈尖着嗓门,“你和时宁就是个骗子,联合起来骗我的钱!我还要问问老天爷我怎么办呢!三万块钱!现在就只能用你们这些个破家具抵当!我亏大发了我!”
“阿宁他不是骗子,他会回来的!他答应我赚到钱就会回来的!到时候欠你的钱也会还给你的!”陈珊哭着说。
“放你妈的屁,别想唬我。”三姨妈又踹了陈珊一脚,把陈珊踹开。眼尖发现藏在沙发垫子下的信封,一个健步过去抄起。
里面是陈珊提前准备好的,给孩子的学费。
陈珊一慌,连跪带爬地扑过去抱住她,嗓子都哑了:“这个你不能拿!屋子里其他东西你都可以拿!这是霭沉的学费!你不能拿走!”
三姨妈用力抽了两下,没能把腿抽出来,陈珊死死地抱着,眼睛发红,眼泪扑簌地落。
三姨妈说:“你讲讲道理好不好?你孩子要读书,我孩子就不要读书了?我还有一大家子的人要养,认识你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陈珊仍然不肯松手,嘴唇紧抿着,神情哀求。
“你——”
三姨妈怒极,抬脚又要踹,卧室的门打开,霭沉惊声喊:“妈!”
陈珊一愣,“你出来做什么!赶紧回去!”
霭沉过来,试图把她拉开,瞪着三姨妈:“放开我妈!”
“你看看你看看,又疯了一个!”三姨妈气急败坏,一手叉在腰上,一手指着陈珊的鼻子说,“你儿子醒了,正好让你儿子看看,他怎么有你这么个不要脸的妈,欠钱不还,还死皮赖脸的不让人走!”
“不准说我妈坏话!”霭沉用力推了她一把。三姨妈没站稳,脊背哐当撞在门板上,怒气更盛了。
三姨妈几乎要跳起来:“你这臭小子还挺横!要在我面前耍骨气,你们倒是先把钱还了啊!”
陈珊头发凌乱,跪在地上颤抖着,发不出声音。
三姨妈点着信封里的钱,“这里一万八,才刚够抵你欠的一半。”她把信封对折,往口袋里一收,彻底没了耐性,指挥同行的人说,“算了算了,看看屋里还有什么值钱的全都搬走!不够的就当我做善事了!”
“那个钱你不能拿!”陈珊哭得凄厉,拽住她的裤腿。
“妈,你别求她!”霭沉着急地喊,“让这些人走吧!我不读书了!大不了我不读了!”
陈珊两眼通红,“你说什么!你怎么能不读书——”
“你看看,你儿子都比你懂事。”三姨妈打开皮夹子,从里面掏出一张名片,扔在陈珊面前,“别怪我没提醒你,这是时宁现在的名片。我不是你的债主,要找就去找你男人,妈的,在外头吃香喝辣,到我这居然连三万块都还不起!”
人走后,屋内一片狼藉。
玻璃碎了满地,桌椅也东倒西歪的。
陈珊跪着,望着地上的名片,久久出怔。
业新集团有限公司。
副总经理:时宁
下面还有他的个人手机号码,微信号,以及其他联系方式。
这些年时宁从不用私人号码和她联系,大多是书信方式,以前曾经给她打过电话,也是用电话亭或小卖部里的公用电话。
他工作很忙,是跑业务的,逢年过节人家休息他加班,得天南海北地跑,几乎没有休息时间,所以也没办法回来看她。
但这一切都是有回报的,他是在为了他们的未来努力。
时宁每次都是这么告诉她的。
陈珊一次都没有怀疑过。
可当陈珊看着面前的名片,这些年一直支撑她的信念,崩塌了。
她没有读过书,没有见过大世面,这辈子唯一的技能,就是在这个不过十几平方米的房间里给人按摩。
但这并不代表她没听过业新。
副总经理的职位,年薪至少好几百万吧。
他早就不再是那个一穷二白,和她一起从农村出来,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连当初出城的火车票都要靠东拼西凑的男人了。
可他为什么没有遵守承诺回来?
为什么?
陈珊指甲抠进那张名片里,浑身都在颤抖,眼泪濡湿了上面的字迹。
终于,她没有忍住,喉咙里压抑着发出了一声呜咽。
霭沉心一疼,“妈,你别哭。钱没了我们还可以再赚的,大不了我们从这里搬出去——”
陈珊紧紧抱住他,就连她的孩子也懂事得让人心疼。
她哭得沙哑,“沉沉,是妈妈对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