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区二诊结束时已是十二月底了,陈青芒抱着奖状回家得到一番夸赞,未久作停留又收拾好书包来学校补课了。
马路边树木的叶子也早已经落光了,光秃秃的,显得冷清孤寂,寒风凛冽,刮过耳畔嗡嗡地响。
陈青芒对着手心哈了口气,快步跑到教室里。老师在讲台上坐着,同学们都在自己的座位上奋笔疾书,紧张的气氛弥漫。
陈青芒回到座位上,拿出书和本子,埋头开始写作业。
喻钦来得晚一点,来的时候孙全正巧不在,他径直走进教室,坐到陈青芒身旁的位置上,单肩挎着的挎包塞进书柜里,埋头也不管不顾就开始睡觉。
陈青芒快速解完手中的题,然后用笔去碰了碰他的手肘,轻轻道:“是累了吗?怎么又要睡觉啊。”
“昨晚在做你给的英语卷子,熬夜了。”喻钦闷声回,声音带着点未睡醒的沙哑和朦胧。
陈青芒抿了抿嘴唇,从兜里掏出一块水果硬糖,剥开糖纸,从课桌下面递给他,轻柔道:“先吃这个,可以挡一会瞌睡,下课把英语卷子给我,我帮你改。”
孙全咳了几声进了教室,一眼就看见了趴在桌上睡觉的喻钦,闷了一会,忍不住了,左右敲打,“哼,有人啊晚上不睡觉,白天才……”
喻钦不睡了,曲肘半撑着头,懒懒散散的,抬眸看着孙全,目光里是惺忪的睡意和满不在意的戏谑。
孙全掏出保温杯喝水,不说话了,过了一会,放下水杯,背着手在教室里四处巡逻。喻钦吃了陈青芒递给他的草莓糖,很甜。
现在一轮复习才进行过半,老师还要追进度,因此孙全守了一会,数学老师就登场了,摊开书,开始讲复习资料。
陈青芒是稳扎稳打跟着老师的进度来,一点一点从最开始的数列复习起来。喻钦则和她不一样,他基本不听老师的讲,上课都是自己写题,自己纠错,自己找薄弱点。
题刷得多了,进步很显著。区一诊考试,陈青芒拿了年级第二名,他年级第三名。
这样的进步,这样的成绩,已经足够支撑他们去往那所想要去的那所大学。
寒假补课的十五天一晃而过,放学的时候,陈青芒收拾书包先走了,她要去西城的老书店买书,趁着书店关门前。
喻钦和她摆了摆手便和赵启江他们一起走了。
路上的枯树枝已经有了冒出点点新芽的趋势了,隐隐展露出一丝生机,令这灰蒙蒙的冬日显得不那么沉抑。
今天的书店有点热闹,有好些放假了的学生,闲庭若市。
陈青芒不磨蹭,快速地选了三本习题集,付了钱后就往外走。
西城区不太发达,马路没主城那样宽阔,道路狭窄,街头小巷穿插其中,盘虬卧龙,路也坑坑洼洼的,不太好走。
陈青芒注意着脚下的积水凼,绕过去,踮着脚跳过去,一月的冷风中见不到什么人,寒风凛冽,陈青芒缩了缩脖子,快步往家的方向走。
“小曦,我们重新来吧。”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我知道,最近你也不好受。”
“怎么?股票做空失败就来找我了吗?”
“我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堪,这么廉价吗?”后半句的声音哑了,带着心酸,带着难过。
陈青芒的脚步僵住,她缓慢地抬头,看着前面不远处的一对男女,惊愕得不知该怎么办。
这样的偷窥场景像是已经重复了无数次了,或是喻钦抑或是喻钦他姐姐。
小巷里的男人身形高挑,宽肩窄腰,着一身深蓝色西装,衣冠楚楚,相貌堂堂。
陈青芒瞧见他左手中指上的那枚银色指环,在阴沉的天气里,也折射着点点碎光。
陈青芒注视着那枚指环,联想到他右手小拇指指腹间的疤痕,又想到喻钦对她说的离慕梁云远点的话,心里便有点惴惴不安起来。
她掏出手机,食指落在拨号键页面上,如果慕梁云有什么举动,她觉得她可以把他送进警察局。
喻曦背抵着墙壁,穿了一件红色格子呢大衣,露出细细的一截穿着黑色紧身裤的小腿,瘦致美丽。
她安静地看着慕梁云,表情寡淡,却对他反唇相讥:“拜托你看看自己好吗,我在欧洲那么多男友,少你一个吗?”更何况这三年来,你从来没有找过我。她勾着唇角笑,笑容明媚热烈。
“小曦,三年里,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只是还有些事没完成,没有办法来找你。”
“什么事,是忙着约.炮吧?”喻曦嗤笑一声,而后往前走了几步,抬着手腕,看了看腕间的钻表,勾唇轻笑,“时间不早了,慕总,我得走了。”
喻曦抬腿往前走了几步。
慕梁云却长腿几步上前,把喻曦抱进怀里,一手松了松领带,低头对着喻曦的唇瓣就深深地吻了下去。
喻曦垂着的那只手拼命捶打慕梁云的后背,面对着这个粗暴侵略性十足的吻,心里却又有不知所措的慌乱,于是,只好用尽全力地拒绝挣扎。
陈青芒看着眼前不远处拥抱在一起疯狂亲吻的男女,心脏狂跳不已,她下意识想转身离开,却听见了两道脚步声,一道慢条斯理,很有节奏,一道急促慌乱,轻重不一。
她刚转过身,眼前便一片黑了,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她撞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手臂收拢抱她抱得紧紧的,像用尽了力气,要把她揉进胸膛里。
陈青芒的肩和头被一双大手环抱着,她能听见来人有力的心跳声,还有他身上那种熟悉的清冽气息,像雪松,清冷无遗。
“喻钦,你怎么了呀?”陈青芒下巴抵着他清瘦的肩窝,轻轻浅浅地问。
“嘘,让我抱一会。”少年呼吸不稳,重重地喘着气,他心跳得很快,咚咚的声响,坚实有力。
枯索的电线杆缠绕,灰白云层聚拢,路人行色匆匆,孤零零的麻雀时不时啼叫一声,有些萧索凄凉的意味。
陈青芒轻答:“好的”,抬眼望向迷茫的天,心里沉钝而温暖。
喻钦没有注意到深巷里的男女,只是紧紧地抱着自己喜欢的女孩,还好刚刚的担心惊疑只是他的错觉。
“——啪!”响亮的一记耳光,喻曦推开了慕梁云,手掌垂下,麻木地疼,她哑着嗓子低吼,“你滚啊!”
眼神里的受伤一览无余,喻曦用手背抹了抹唇角,嗤笑道:“你不配。”她闭了眼睫,微微颤抖着开口:“我有男朋友了。”
陈青芒明显感到喻钦抱自己的手松了,他看见他姐姐了。
喻钦松开她,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往巷子那头走。
陈青芒抬头望向那边,很意外地看见了画家先生,他穿着一件米白色大衣,很暖心地把喻曦抱进怀里。
陈青芒有点晕了,这是什么狗血剧情啊,横刀夺爱,相爱相杀?
周帆以搂着喻曦的肩,对着慕梁云伸出一只手,礼貌道:“慕总,这是我的女朋友。”
慕梁云显然有点绷不住了,眼眶深黑,眼睛深红,他咬着牙冷笑,“周帆以,你可以啊。”他不去握他的那只手。
周帆以也不尴尬,收回手,柔和道:“慕总,请自重。”
慕梁云咬着牙,黑眸沉沉,一手抽握着领带,深深地看了喻曦一眼,转身朝巷子径直走了。
皮鞋踏在石板上的声音很响,走到末尾的时候,听见嘣咚一声巨响。
他踹了绿色的垃圾桶一脚,然后把领带狠狠地扔掉。
喻曦手指通红,还在不住地颤抖,几乎是在那声巨响发生的时候,她弯下腰,双手捧着脸,无声地哭泣,泪水顺着指缝掉落。
周帆以蹲下身,柔而温和地抱住喻曦瘦弱的背脊,轻轻安慰:“会好的。”
喻钦停下了脚步,看着不远处自己的亲姐姐哭泣的无助模样,心里难受又心酸,闭了闭眼睫,终是没有继续向前走去,他带着陈青芒转身,拐弯,无声地出了巷道。
然后又绕了一圈路,把陈青芒送到了家。他独自离开。
陈青芒看着他的背影,挺拔清瘦,心里泛起密实的疼痛感,她心疼啊。
寒假补完课已经临近过年了,街上都挂上了红灯笼和各色的彩灯,夜幕降临时十分好看,像人间的星星,兀自安静地发光闪耀。
陈青芒手捧着下巴,倚靠在窗边,安静地看着街道,她只能发一会神,成叠的卷子摆放在书桌上还等着她去做。
约莫过了三分钟,手机铃声响了,她极为少见地接到了一个妈妈打的电话。
妈妈的语气很温柔,许是很久不见了,对着她也不那么尖刻了,她缓缓叙述,是陈青芒喜欢的声音。
眼底浮开一层迷蒙的水汽,陈青芒微笑着回答“好”。
两分五十一秒的电话被挂掉,陈青芒收获了一个他们今年不回家过年的消息。
她妈妈没有说原因,她也不会去问原因,只是听不见弟弟的唠叨夸赞好不习惯。
陈青芒离开窗边,坐到床上,坐了一会,漆黑漫进房间里,裹挟着她,一种巨大的孤独感从心里生出来。
忽然得出一个悲哀的想法,没有什么是永恒的,万事万物的归途都是短暂的,易逝的,如蜉蝣朝生暮死,忽然而已。
喻钦删掉了那则短信,却用手誊写下来,一张白色纸条上一行黑色的字迹。
他拍了个照,发给了于路。
然后去喻曦的房间敲门,一下一下,有礼貌又锲而不舍。
喻曦开门时,已是云淡风轻的模样了,只是眼角还有点红,隐隐挂着泪痕。
她头发披散着,妆也卸了,脸色有点苍白,有种柔弱的美丽。
喻钦收回手,注视着她,眸光疏淡,轻道:“谈谈。”
喻曦“嗯”了一声,转身拿上衣架上的一件大衣披在身上,随着他出了卧室。
客厅里没开暖气,寒冷从脚底侵入,一片寒凉。
喻钦只穿了一件黑色高领毛衣,薄薄的,总抵挡不住寒冷。
“多穿点。”喻曦看不过劝他。
喻钦弯唇轻笑,“没事。”他走到一旁的桌子上,拿起遥控器,慢条斯理,不慌不忙地打开了空调的制暖器。
然后又去选了几粒上好的咖啡豆,走到咖啡机前,投放进去,摁了开关,安静地等待。
喻曦披着羽绒大衣,坐在沙发上,低头掩饰地玩手机。
十分钟后,咖啡机“叮”的一声,断了电。喻钦拿了两个瓷杯接了两杯,他把咖啡摆放在红木桌上。
他和喻曦分坐在环形沙发的两侧,面对着面。长指端起咖啡,凑近嘴边,轻抿了一口。
喻曦双手捧起咖啡瓷杯,放在嘴边轻轻吹了一口气,浓郁的咖啡香味和着热气弥散在空中。
“什么时候和周帆以在一起的?”喻钦淡淡开口,询问。
喻曦揉了揉眉心,回:“半个月前。”
哦,怪不得那时候是周帆以陪她一起来接他们放学的。
喻钦抿了一口咖啡,继续问:“为什么要为慕梁云委屈自己。”明明是他的姐姐,是他那个清高自傲的姐姐,什么时候轮得着她委屈了。
还不是因为喜欢啊,喻曦无奈地想。她闭了闭眼,轻回:“他最近公司亏损很多,心情不好,我也没有委屈。”
“对了,我和帆以认识还要得益于他呢,是他介绍我认识帆以的,算功过相抵,他也没有错的。”喻曦转移话题,还在本能地为慕梁云说好话。
喻钦眼神暗了暗,想到慕梁云右手指腹的疤痕,想对自己的姐姐说很多,化诸于口,却又只有短短的一句,“不要再与慕梁云有交集。”
星子皎洁,月亮倒被乌云遮住了,喻钦伏案在笔记本上写了很长的案件分析报告。
用一个论文的形式论证了慕梁云是凶手的可能,三千多字,罗列了数十种可能性,他把这篇小论文,发到了刑警队长于路的邮箱里。
手机安然地躺在木桌上,喻钦划开锁屏,看见短信里的那张照片。
是他今天放学的时候收到的一则短信,写得含蓄却又像是警示。
他回拨过去,对面是个卖保健品的推销电话。毫无疑问,这条短信又是那个人发的,所以他才会那么担心地想要快步跑去去确保查看陈青芒是否安全。
手机屏幕一直亮着,那则短信入了眼,刻入了记忆里。
-盛夏的起点,叛离地心,走向生的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