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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内。
受厘殿里烛光明亮,香炉上不见烟雾飘起,却泛出淡淡的馨香。
这是最上等的熏香,半点不呛人。
“咚”的一声响,一个木球撞在桌案上,香炉晃了晃,掉在地上。
宫女们吓了一跳, 连忙抢上去拾起它,免得火星燎到了地毯。
“球呢?我的球呢?”
赵衿提着一根球杖跑过来,探头探脑便往案子下瞧。
她身上挂着条彩带,把袖子裹成了箭袖,脚下却未着鞋,只有双罗袜在毯子上踩来踩去。
这又吓得宫女们花容失色, 连忙呼道:“公主小心, 莫踩到了炉子。”
这动静终是吵到了屏风后的阎容。
“小祖宗,也不看几更天了, 为何还不肯安生?”
赵衿持着球杖便往屏风后走,笑嘻嘻在贵妃椅边一坐,道:“打捶丸呀,你病了不能动,偏我能动,气是不气?”
阎容笑了笑。
她尚在病中, 脸色苍白,这一笑少了平日那能使君王独宠的风情万种, 却多了分我见犹怜。
“我哪怕不是你母亲,养你这般多年, 也该算是你忠心侍婢吧, 非要来恼我。”
赵衿头一偏,摸了摸阎容发丝下的玉枕, 问道:“那你问问, 哪个侍婢用得起这物件?”
阎容悠悠道:“我这算甚?你倒可去那季惜惜处瞧瞧, 便连盂盆也是金的呢。。”
“不稀得瞧她。”
赵衿哼了一句,打了个哈欠, 显得有些迷糊。
“既困了便去歇, 赖在这做甚?”阎容说了两句话已有些累了,有气无力道:“没来由过了病气。”
“过了病气也该你管,哼,累死你个祸国的妖精……”
赵衿嘴硬,眼皮子都重得厉害,转头又吩咐宫人道:“撤了火烛,我今夜在这歇了。”
阎容不领情,埋怨道:“明知我喜欢亮堂,你偏要撤了火。”
“呸,活该老胡子们骂你烧民脂民膏。”赵衿推了推阎容,“让我躺。”
“椅子小。”
“谁叫你病了不肯回榻上躺着。”
阎容低声喃喃道:“官家今日可还在前殿议事……安知是出了甚要紧大事……”
“你脑子笨死了,非要干政。”赵衿真的困得不行了,嘀咕了一句,往玉枕上一靠便迷糊过去。
阎容招了招手,让宫女扶自己起来,绕过屏风,在殿门前的椅上坐了。
“到底是何事?董宋臣也不遣人来报。”
话音才落,终于见一个小黄门紧赶慢赶跑来。
“贵妃恕罪,大官一直在官家身边,脱不得空……”
“快说,出了何事?”
“听说是,蒙人渡过大江了,打到鄂州了……罪在袁玠,大官说,这次不知能不能保住丁相,问贵妃保还是弃?”
阎容才听第一句已是花容失色,眼皮一翻,竟是已吓晕过去。
……
也不知过了多久,再睁眼,阎容只觉身子沉得厉害,本又好转的病似乎突然加重。
“蒙蒙蒙……蒙鞑子到到到……到哪了?”
她一直都知道的,女真人杀破汴梁之后,大宋宫眷有多凄惨……
不远处有哭声传来,阎容抬起沉重的眼帘看去,见到是赵衿正抱着膝缩在床角大哭。
“呜呜呜……爹爹不要吓我……”
阎容又抬起头,只见那個坐在那的身影不是官家又是谁?
“官家……”
赵昀没有说话,只有隐隐约约的哒哒哒的声音传来。
那是他放在桌上的手在抖。
他正看着自己的手,似乎想止住颤抖。
“陛下,陛下……”
阎容又唤了两声。
赵昀回过头。
他已完全没了往日那一国之君的威仪,双目无神,眼神里只有无尽的恐惧与呆滞。
那颤抖的双唇毫无血色,抖动着,发不出声来。
阎容没有再问,只感到无比的恐惧与绝望涌上来。
她头沉得厉害,觉得自己得病死了才好。
越快病死才越好……
~~
赵昀本在选德殿下连夜与诸臣商议,这诸臣不包括丁大全,赵昀已不再信任他了。
这个商议的过程中,赵昀几次差点要失态。
因此,听得禀报说阎贵妃与瑞国公主出事了,他便借口出来透透气。
真到了这里,反而没心情管妃子与女儿。
谷颞
他只是坐着。
这宫里,也只有这里能容他找借口坐一会。
但,还没缓过神,那些无能的臣子已如催命一般催过来……
“陛下,参知政事饶虎臣有急事求见。”
“陛下?”
“陛下?”
“陛下,左相丁大全有十万火急之事求见。”
“嘘……让陛下在此缓缓,再去见那些外臣。”
整个宫殿再次安静下来,只有赵衿的哭声还在响。
又是良久之后,再次有尖细的声音响起。
“陛下,该上朝了……”
“让朕再呆会!”赵昀突然大怒,吼道:“朕还能跑了吗?!朕能跑到哪?!”
“奴婢该死……”
这边话音未落,董宋臣又跑了进来。
“陛下!陛下!”
赵昀转过头,目光落处,只见董宋臣手里拿着一封信。
他下意识便觉是鄂州丢了,如遭电击,身子不由往后一缩。
“别……别拿过来……”
赵昀嚅了嚅嘴,背也佝偻下来。
好在此时没有朝臣在,他不必再拼命掩饰恐惧。
贵为天子,害怕起来也与普通人无异。
不,他该比普通人更害怕。
靖康之耻犹在眼前。
钦、徽二宗的身影仿佛在眼前萦绕。
“请陛下御览。”
“不……这是梦……”
董宋臣连忙跪在地上,双手将那封信呈到赵昀面前,尽可能地以最温柔的语气道:“陛下,真是要紧事。”
“不……容朕缓缓……”
“好事,陛下,好事。”董宋臣咧开嘴,努力地笑,却更显渗人。
他也不知道这事,能不能说是好事……
赵昀终于伸出手,接过那封信。
入眼,他愕然了一下,似乎没看到什么好事。
直到其中某行字入眼,他整个人才僵住。
像是呼吸忽然畅快了,那窒息感猛然被打破。
赵昀一把拎起董宋臣的衣领,问道:“真的?”
“陛下……内臣……奴婢未看过这信,不知……”
“你说是好事的!”赵昀大怒,吼道:“你说是好事的!”
“奴婢该死。”
“休以为朕不知情!阎马丁当,国势将亡!”
一句话入耳,躺在那的阎贵妃吓了一跳,几乎魂飞魄散。
董宋臣大哭,趴在地上涕泪相交。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够了!阎马丁当,你们把这事给朕说清楚,何谓‘今蒙哥既死,其弟势必归争汗位’?可确定?”
“奴婢……奴婢是内臣,真不知何意。丁相只说,李瑕既能阵斩蒙哥、收复汉中,实有力挽天倾之能,他断言蒙鞑不必忧虑,必有道理。”
“还有呢?!”
“陛下,丁相……丁大全正在选德殿恭侯。”
“快起驾!”
……
阎容紧闭着眼,吓得连睫毛都抖得厉害。
然而再一睁眼,她却发现这殿里已不见了官家的身影,唯有赵衿已止了哭,抬着头,一副迷迷糊糊的样子。
“快,找个人去打听打听,阎马丁当又怎么了……”
~~
选德殿。
饶虎臣正对丁大全怒目而视。
同样是有十万火急之事,偏丁大全能让宦官传话,他却不能。
终于,只见御辇疾疾赶来,饶虎臣忙上前,疾呼道:“陛下……”
内侍们却一拥而上,将他拦在殿外,拥着丁大全匆匆入内。
“陛下,臣真有要事启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