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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臣们眉头紧皱的看着胡濙,这刚打算开口为这集宁那些苦难的人,分说两句,胡濙就开口了。
胡濙笑着说道:“此乃周礼也。”
金濂眉头紧皱的说道:“胡尚书,这开场,就直接就奔着周礼去了?”
胡濙点了点头,刘吉坐在角落里,他听闻胡濙开口,就已经开始准备速记了。
这都是日后的小抄。
胡濙坐直了身子说道:“诗经有云:鸿雁于飞,肃肃其羽;之子于征,劬劳于野。爰及矜人,哀此鳏寡。鸿雁于飞,集于中泽。之子于垣,百堵皆作。虽则劬劳,其究安宅?”
金濂作为正经科班出身,自然是会背诗经,但是这首《鸿雁》是小雅,科举并不考,他倒是看过,却从未细想。
他眉头紧皱的说道:“怎么讲?”
胡濙满是笑容的说道:“鸿雁翩翩空中飞,有人离家出远门,野外奔波苦尽尝。可怜都是穷苦人,鳏寡孤独心悲伤。”
“鸿雁翩翩空中飞,有人筑墙服苦役,先后筑起百堵墙。虽然辛苦又劳累,不知安身在何方。”
“周王救济流民,让他们修筑城墙,收拢难民于四方,此乃仁。”
金濂认真的思考了片刻,道理是这个道理,虽则劬劳,其究安宅,但是绝对应该是给周王给了粮。
胡濙笑着说道:“是所谓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金尚书以为呢?王总宪以为呢?”
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是一种十分朴素的价值观,就是劳有所获,按照陛下的道理,就是劳动报酬。
王文看了看自己手下这帮御史,这一句周礼,就把他们的嘴堵住了。
辩个屁,有些人甚至连这首诗经里的小雅,都不知道出处。
胡濙继续说道:“若是诸位觉得这不是周礼,那这也是春秋之义。”
金濂呆滞的说道:“这怎么就绕到了春秋大义之事上?”
胡濙笑眯眯的说道:“景公之时饥,晏子请为民发粟,公不许,当为路寝之台。晏子令吏重其赁,远其兆,徐其日,而不趋。三年台成而民振,故上说乎游,民足乎食。”
朱祁钰倒是知道这个典故。
说的是齐景公的齐国,发生了饥荒,晏子请赈济粮,齐景公不太乐意,晏子就折了中,为齐景公建立了路寝之台,晏子提高了工资,增加了工期,后来修好了路寝之台,齐景公满足了游玩的乐趣,百姓填饱了肚子。
但是这后面有一句,胡濙没说,这胡尚书也是断章取义的老行家了。
后面一句是:政则晏子欲发粟与民而已,若使不可得,则依物而偶于政。
如果想要施政而得不到同意,就得巧立名目,实现自己的政治主张。
这话不能说错。
但是到了大明朝,有些臣子可没恭敬之心,他们的依物而偶于政,就是把脏水扣到皇帝的头上,把利益揣到自己的腰包。
胡濙的确是断章取义了,但是也不能说错,这的确是春秋大义。
跟礼部尚书掰扯周礼、春秋,那不是自找没趣吗?人家就是干这个的!
胡濙笑着问道:“那这算不算是春秋大义呢?”
金濂叹了口气无奈的说道:“算!”
胡濙老神在在的说道:“哎呀,我这才用了两个典故,我还有《汉书》贾让,《旧五代史》赵莹、《宋史》范仲淹,这三个例子没有讲呢,这是史。”
“唉。”
无敌是多么的寂寞。
胡濙一开口,这就用了四成功力,就把一干言官统统都给打的人仰马翻。
刘吉叹为观止,奋笔疾书,还记下了胡濙说的三个例子,日后胡濙千秋之后,刘吉好继续作为礼部,为陛下效命。
吴敬早就听说了胡濙功力深厚,上次在奉天殿上,连曹操的诗都拿出来了,不过那是急智,这次直接展现了胡濙雄厚而庞大的知识海。
朱祁钰左右看了看说道:“你们还有要跟胡尚书掰扯下,经史子集义这类的东西吗?如果没有的话,就让于少保推行了。”
王文代表都察院摇了摇头,金濂更是没什么疑问,左右不过是挨两句骂罢了,能省点钱,就省点钱,户部的灯盏只有一颗灯芯的金濂,自然愿意省钱。
杨洪有点奇怪的问道:“具体的呢?那些流民可不好组织,他们饿极了,可是要偷袭我们大军的粮仓的。”
朱祁钰笑着说道:“具体怎么做,在于少保出征之前,我们就讨论过了,他本身就是个很擅长和百姓打交道的人,现在还有了朕的一些奇思妙想,这件事办起来,并不难。”
杨洪皱着眉头,看着陛下,虽然陛下的奇思妙想一直非常可靠,但是他还是想知道,不过左思右想,还是算了。
如何做群众工作,他没接触过,私下再问问边镇的两个侄子就好了。
如何做群众工作?讲义堂的掌令官们有话要说。
为了阴山下的这肥沃的土地,朱祁钰可是从打完了京师之战就开始准备,每天根据于谦的过往奏疏,和自己在后世的所见所闻,进行了一次填鸭式的教育。
集宁被焚毁的那座城,就给朱祁钰开了个好头。
但是具体怎么做,不是盐铁会议上讨论的议题了,杨洪要是感兴趣,杨俊凯旋可以让他专门讲讲。
朱祁钰终于放下了拿出了自己的会议课题本,他打算讲的货币战争,终于可以起头了。
王直坐直了身子忽然开口问道:“陛下,屯田还要用农庄法吗?编民为户,十户一甲,十甲一里,六里一乡,掌令官组织,训练义勇团练吗?”
朱祁钰眉头紧皱的说道:“不然呢?不设府州县乡里,难道继续羁縻?”
王直赶忙回答道:“臣愚钝,可是这些新复之地的百姓,胡汉杂居,他们可不愿意那么听人使唤。”
“若是训练义勇团练,大军稍退,他们立刻反叛,破坏官道驿路,破坏官署、集市、打杀朝廷命官,甚至可能和瓦剌人里应外合!”
“永乐年间设奴儿干都司,现如今已经形同虚设。”
金濂也是应和的说道:“既然要经营,农庄法只一成半藁税,是不是太少了些啊。”
吏部从政治稳定的角度,户部从财经事务的角度,提出了他们的反对意见。
而陈汝言犹豫了下说道:“设立都司羁縻,并非长久之策,臣以为,设立州府县乡,但是训练义勇团练,还是算了,这不等于训练他们跟大明朝作对吗?”
胡濙想了想说道:“陛下太宗文皇帝亦有此顾虑,设立都司羁縻无法长久,我大明朝亦有麓川反复之事,瓦剌受封,今又攻我大明,设立州府县管理,皆为生民,又不成熟。”
兵部从军事安全的角度考虑问题,礼部从历史的角度考虑问题。
俞士悦也是叹息的说道:“陛下,法不束民,在大明两京十三省,依旧是屡见不鲜,比如生苗,比如麓川土司,都是法不通行。”
广通王造反是开玩笑,但是他要是挑起了生苗造反,那就是千秋罪人,大明对生苗管理,颇为头疼。
眼下河套地区面临同样的困局,生民。
刑部从以法束民的角度,提出了自己的担忧。
工部尚书石璞叹息,唯独没自己什么事,六部之末,实至名归。
朱祁钰吐了口浊气满是笑容的说道:“大家提的问题,都是一个问题,朕知道你们在担忧什么。”
“这个担忧,其实于少保也有。”
朱祁钰忽然转过头来说道:“兴安,徐有贞巡视黄河,走到哪里了?”
兴安愣了愣,想了想说道:“快到三门峡了,若是走得快些,不日就到延安府了。”
朱祁钰点头说道:“朕知道了,让他借着北上,过榆林卫,直到河套。”
“石尚书,要与徐有贞多沟通,等打下了河套,有石尚书忙得了。”
石璞呆滞的转过了头,愣愣的说道:“臣领旨。”
六部之末,唯独他没啥反对意见,为何陛下突然提点到了他呢?
朝臣们满是疑惑,为何好端端的提起了徐有贞呢?
徐有贞是个站队失败的人,在反复衡量之后,徐有贞前往地方治水去了,想要回朝,却被朱祁钰打发去治理黄河了。
朱祁钰深吸了口气说道:“朕让徐御史前往河套,不是无的放矢,朕打算在河套设立三府,朔方、五原、靖虏,以东受降城、中受降城、西受降城为府城。”
“由山西、陕西、山东迁民移居,由工部大兴水利,再建塞上明珠。”
明珠岂能蒙尘?
朱祁钰这话一出,立刻引起了群臣们的议论纷纷,迁民这么大的事,陛下居然想要一意孤行。
户部尚书金濂立刻说道:“陛下啊,阴山苦寒,时常受到胡人侵扰,迁民移居,非同小可,此乃乱命,臣不奉诏!”
无论怎么说,现在河套地区,在群臣心中,就是苦寒之地!怎么可以让内地的百姓去塞上受苦呢?
“怎么能是受苦呢!”朱祁钰一听这话,笑着说道:“金尚书啊,你知道河套一亩地出产几何吗?”
金濂眉头一皱说道:“多少?”
朱祁钰十分确定的说道:“两石,贺兰山下果园成,塞北江南旧有名,朕可不是胡说,那可是塞外米粮川。”
“京畿地区一亩熟地,不过一亩一石五斗不到,河套地区,则是一亩两石。”
“如若大兴水利,渠沟纵横交错,这个亩产,还可以再涨涨。”
石璞才露出了一丝了然的神情,五部疑问,最后归它工部解决问题!
石璞乐呵呵的看着群臣,工部也能有今天!
林绣补充说道:“金尚书,这里有渠家田册为证,河淤土,肥又壮,年年亩产三石粮,这里面有渠家在河套地区的田亩亩算地租等。”
朱祁钰决定让陆子才一定要在太医院专设雅座,等着渠家三兄弟到了,一定好好招待一番。
这也不用引经据典了,渠家直接提供了确凿的证据。
胡濙少费多少脑细胞啊,一定得是雅座!
金濂拿过了那几本田册,眼睛立刻满是血丝,怒火冲天的说道:“迁,现在就迁民过去!立刻就迁。”
“这帮狗东西,亩产不过二石,他们居然要拿走一石三斗!”
“就是旧亩算,亩算三斗!重一点的苏松地区,也不过亩算五斗!他们居然要拿走比朝廷整整四倍有余的地租,反了天了!”
“河套百姓饱受渠家剥盘,如同水深火热!陛下,臣请进军,尽快剿灭瓦剌冥顽不明之徒!”
“诛其罪,吊其民,如时雨降,民大悦!”
“吊民伐罪,此乃周礼、春秋之大义!”
金濂的这个吊,表示慰问的意思,可不是吊起来的意思。
他是正经进士出身,这句的确是出自《孟子》,就是惩戒首恶,慰抚百姓,如同久旱逢甘霖一般,百姓大悦。
金濂为什么如此的愤怒?
因为渠家在河套地区居然拥有超过了四万顷田,共计四百多万亩地,比襄王府还多了一万顷,至少半个陛下的官田了!
渠家怪不得会如此的丧心病狂,炸毁了东胜卫的火药库,还要谋求炸毁镇虏卫的火药库,渠家的根,压根就不在祁县,而是在河套!
“四百万石米粱!他们怎么敢!”
金濂的怒气已经冲天了。
要知道江南的米价和京师的米价是完全不同的,京师的米价和大同府的米价也是完全不同的。
京师米一石五钱,江南的米粱价格稍贱也是三钱到四钱,但是到了宣府一石米就要七钱,到了大同一石米要一两左右。
河套一年光渠家收亩算地租,就要整整四百万石米粱。
少一天,朝廷少多少赋税,边方少多少粮草!
金濂能不急吗?他看见灯盏里有两个灯芯他都心疼!
怪不得渠成义、渠成仁、渠成德三兄弟要逃跑,人家哪里算是大明人,人家分明是河套人!
朱祁钰示意金濂坐下,他刚才还此乃乱命,臣不奉诏,这一下子就换了个立场,其画风转的太快了,一时间,让朱祁钰有点不适应。
这是打算不等大军打完仗,他就打算迁民耕种了?
吴敬作为盐铁会议的新人,整个人都变得呆滞了,这就是大明朝的盐铁会议吗?
好像对于陛下而言,出于公心,利于大明,利于大明百姓,那就是最大的恭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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