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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州不会对朝鲜国怎样的,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说这句话时,聂尘坐在福州熊文灿的巡抚衙门花厅里,一边喝茶,一边欣赏门外的一池春水。
时间已经来到了崇祯六年的二月,距离颜思齐的北上,过去了三四个月的光景,由于交通不便,海船送信再快跑个来回也得三十来天,所以遥控这场侵犯朝鲜国利益活动的聂尘直到现在,才得到颜思齐写来的第三份报告。
报告传来的消息倒是极好的,一切都如同事先预料的那样,朝鲜国奈何不了聂尘从倭国精挑细选出来的暴力倭寇,也没法将上了岸的颜思齐重新赶下海去,龙渊郡被强占的现状逐渐成了事实,对于这种没有文书的租赁,朝鲜国王像吞了一只苍蝇般的难受。
他还没法向大明朝廷求证和喊冤,因为东江镇,不,确切的说中华远洋商行切断了从朝鲜通往大明朝的海路交通,而陆路又被后金所阻断,也行不通,朝鲜使臣折腾了好几个月都离不开海岸线十里远的范围,好几批人都无奈之下折返回去,朝鲜和大明之间的官方通信彻底断绝了。
如此一来,事情发展很顺利,颜思齐唯一担忧的,就是被屠了义州堡的后金会不会愤而报复,在这第三份来信中字里行间透露着浓浓的这方面担忧。
熊文灿也看了这封信,此刻对聂尘的大大咧咧不敢苟同,询问道:“龙头何以如此笃定?须知建奴一向不肯吃亏,大明跟他们打交道这么些年了,从来没占过便宜。”
“今时不同往日,酋首皇太极腾不出手来啊。”聂尘依旧很肯定,伸手从怀里的一个瓷碗上抓起一把食料,远远的抛进池塘中。
一群白鹭蜂拥而至,在水面上一掠而过,抓取食料的瞬间留下无数圈的涟漪。
“腾不出手来?”熊文灿愕然:“什么意思?就因为他们在远征蒙古?”
“这只是一方面,还有更重要的。”聂尘开始抓第二把食料:“熊大人消息不灵通啊,难道你没听说建奴开始效仿大明,开科取士了。”
“开科取士?”熊文灿吃了一惊:“建奴?”
“是啊。”聂尘觉得饵料抓得有点多,放了一点回去:“意外吗?他们脱胎换骨,不再愿意做没文化的蛮夷,要设六部当皇帝了。”
“这……可不是好兆头。”熊文灿眉头紧锁起来,他本能的感觉到不妙。
“当然不是好兆头,建奴上一任酋首努尔哈赤再怎么能打,也只是个部落首领,他死了继承衣钵的皇太极却想当皇帝,这天下的皇帝能有几个?”聂尘将手里的饵料均匀的撒在水面上,手腕抖动很有技巧,饵料散而不乱,引来空中飞禽的又一波蜂拥:“由此可见,建奴是个大麻烦,他们今后可能不再局限于入关抢粮食抢人口了。”
他放下瓷碗,探手拿起倚在脚边的一张弩:“而是可能会抢点别的东西,比如皇位什么的。既然想当皇帝,要办的事情就太多了,他们很忙的。”
熊文灿闻声色变,嘴巴一连蠕动好几下,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聂尘眯起一只眼,端着弩弓瞄向白鹭喧嚣的池塘:“所以说,在这种节骨眼上,建奴是无心去树敌的,纵然我们在那边搞出点什么动静,只要不涉及建奴根本,他们就不会管,最多虚张声势的叫骂几声,也就罢了。”
食指一动,一根弩箭闪电般的射出去,飞越百米,咻的一声贯穿了远处一只飞掠空中的白鹭身体,强大的力道将白鹭带出去好几米远,再咚的一声落入水中。
“好弩!”聂尘赞了一声,把弩弓翻来覆去看了看,放到熊文灿面前的桌子上:“熊大人手下果然能人辈出,这种强弩如果装备军队,足以弥补火器的不足,听说河北卢象升的天雄军就以强弓硬弩著称,熊大人莫非也想效仿?”
“龙头说笑了,再强的弩也抵不过火枪啊。我只不过因为手头紧,没法像你那样全军装备火器,只好拿弩弓凑数罢了。”熊文灿尬笑起来,将那只手弩放到桌子下面去:“原来龙头早就对辽东局势了如指掌,熊某倒是瞎操心了。”
“熊大人虚怀若谷,心安天下,怎么会是瞎操心呢?聂某感激涕零才是。”聂尘不动声色的送上马屁。
熊文灿欣然受之,笑道:“说起来都是为了大明,为了国家,既然辽东无恙,那么我们该好好合计合计曹公公马上来到的问题了。”
“这位曹公公走得可够慢的。”聂尘也笑起来:“去年五月就出来了,这都过了半年了,还没到福建,就算是只螃蟹也爬拢了啊。”
文臣与宦官天然不合,聂尘这么说一个司礼监太监一点没让熊文灿觉得过分,相反的,他还有点高兴。
“曹公公是京营提督太监,这次出京,除了来福建奉旨巡视之外,还有采买的事宜,每到一地都要停留,走得慢点不出奇。”熊文灿嘴角上翘的弧度更大了,他解释道。
“采买?”聂尘奇道:“买什么?”
“采买的东西多了去了。”熊文灿板着指头道:“皇宫里每天的用度、皇陵每年的修缮、各处王府的赏赐、甚至逢年过节祭天祭祖,都要用各种物品器具,这些全部要从各地取样甄定,大到石头木材,小到水果糕点,无一不需要信得过的人去办,每每中使出京,都会或多或少的带着这类上谕。”
“听闻今上励精图治,提倡节约勤俭,原来真正的落到身上,还是这般奢侈啊。”聂尘在熊文灿面前没有丝毫的掩饰,双方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没啥好隐瞒的,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熊文灿倒是心虚的朝门口窗边看了几眼,方才说道:“算好的了,比起先帝,还有前面几位皇上,要节约多了,听说今上一套衣服要穿一个月才扔。”
聂尘纳闷:“衣服穿一个月就扔了算节约的?”
“当然了。”熊文灿理直气壮:“万历、天启朝时,都是沐浴一次就扔一次衣服,而皇上几乎是天天沐浴的。”
“.……”聂尘无语了,他算见识了天家骄傲的日常了。
“这位曹公公,来者不善。”言归正传,熊文灿道:“他来福建,恐怕不止巡视那么简单,京里有人和他密谋过了,龙头一定从徐光启徐大人那里接到什么消息了吧?”
“徐阁老送了些口信给郑芝龙,辗转到我这里了。”聂尘正色道:“曹化淳巡视的目的,是来抓你我的小辫子的。”
“小辫子好找,谁的屁股也不干净。”熊文灿皱眉道:“关键在于找到之后,他想干什么?”
“徐阁老说了,无非两条,一是拿你下台,轻则异地而用,去官免职;重则落狱上锁,发配抄家。”聂尘冷笑一声:“第二条,没了你这尊佛,当然接着要拿我开刀,夺兵权最好,若是因为怕我造反而不敢夺,也要调我北上,在与建奴的消耗中榨干我的血,软刀子捅得我生死不能。”
“为什么要这么做?”熊文灿有些不理解:“为叶家寻仇,至于这样么?”
“叶家只是个幌子,真正的原因在于利益。”聂尘抱起了双臂,一语切中关键:“熊大人,朝中有人盯上我了,澎湖断海断了很多人的财路,鸡笼开埠肥了我们的腰包,财一露白,惦记的人就多啊。”
“他们想得美!”熊文灿拍了桌子:“东南是朝廷赋税根本,你聂龙头是这里的定海神针,你若被整,东南必将永无宁日,到时候海上匪贼并起,如何收场?!”
“但曹公公是代君而来,他若要怀着别样私心向上禀报,你却之奈何?你能堵住他的嘴?”聂尘盯着他道。
“这…….”熊文灿一下怔住了:“说的是啊…….他毕竟是钦差,总不能杀了他吧?”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来任他来,一个太监,缺了零件的人,没什么可怕的。”聂尘轻轻将被熊文灿拍歪了的桌子扶正,道:“东林党可以收买他,我们也可以,再不济,若是此人铁了心吃了秤砣,非要与我们过不去,那么在路上出点什么意外也很平常。”